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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陸七○後新銳歷史小說家、劇作家 吳蔚
中國古代探案歷史小說三部曲


一部因家書、因懸念、因愛戀而引發家國興亡傾覆的歷史小說
山河在,草木深。花濺淚,鳥驚心。

阿蓋公主自願當政治籌碼,大理總管段功娶是不娶?
元朝末年天下大亂,朱元璋、明玉珍等民軍勢力分據各方,位處雲南深處、一向自成恬然小國的大理也難置身事外,先有漢人美女神祕造訪,接著天下至毒孔雀膽被盜,段功夫婦身上也多處莫名流血,幕後究竟有幾雙黑手?


卷一‧無為寺I

大理陽苴咩城出北門十里,再往西十里,有座無為寺,坐西朝東,西倚蒼山蘭峰,南臨雙鴛溪,掩映於松柏之中,山明川麗,仿若畫境。這不是一座普通的寺廟,是昔日南詔國王閣羅鳳為了印度名僧贊陀而建,山寺門前的五株巨大香杉樹,便是建寺當時由閣羅鳳親手種植。樹下建有碧荷池,養有金魚數千,為贊陀自各大江大河得來。到了大理國時期,無為寺成為皇家寺院,第二代皇帝段思英、第八代皇帝段素隆、第十六代皇帝段和譽等八位皇帝遜位後,均在這裡出家為僧。塵事如土,滄桑幾度,回首漢宮樓闕暮,數聲鐘鼓自微茫,森森柏影中隱藏著許多不為外人所知的皇室祕密。

無為寺內石泉之北建有翠華樓,專供身分特殊的段氏僧人居住。樓高六丈,為五重樓,梁柱均是須兩人才能合圍之巨柏。又取南中檀香為枋板,餘香繞梁百年不絕。頂層為觀經處,內藏天下佛經、天下兵書、天下文華各一庫,稱「南中第一藏經樓」。從圍欄式的樓頂還可遙望陽苴咩城內另一處雄偉壯麗的高樓——五華樓。四樓則是丹青室,內藏唐貞觀以來的名畫、書法千軸,絹卷百餘,多為南詔攻打中原蜀地時掠奪所得。

寺後有天然救疫泉一眼,泉水從石縫滲出,清涼甘甜,能治百病,是大理首屈一指的泉水。救疫泉北側建有一座藥師殿,格局建制遠遠高出一般寺廟的藥師殿。這裡除了供奉藥師佛外,還另負更重要的任務——作為大理的太醫院,這裡聚集了大理醫術最精湛的大夫,儲藏有天下最貴重的藥材,當然也包括許多奇藥。

除了藏書和醫術外,武術也是無為寺的一絕。大理尚武成風,皇帝也不例外。第八代皇帝段素隆在位時酷愛刀法,出家後習性依舊,選取八百名刀法精湛的精兵編為羅漢軍,並闢無為寺為大理傳武聖地,自此寺內僧人武藝高強者層出不窮,尤以無依功、羅漢刀、奇門拳三樣功夫最獨到。

翠華樓前建有演武廳,專供皇室、貴族子弟學習武藝,遂成大理習武重地。即使在大理滅國後,此慣例照舊沿襲,段氏、高氏、楊氏、張氏、董氏等白族大姓子弟均在此練武強身。大理總管身邊最精銳的羽儀,也大多從這些人之中挑選。

時值陽春三月,翠華樓周遭的千餘株茶花、千餘盆蘭花一起盛開,五顏六色,斑斕似錦。花海如潮,香氣氤氳,人在其中如置身仙境。演武廳前有一株高達數十丈的白茶花,雖已五、六百年歷史,尚如新植,花朵如玉蘭般大小,花瓣瑩白比玉,花心殷紅勝血,豔而不妖。人站在茶樹下,華蓋若雲,千萬朵茶花繁密如星辰,幾可遮天。而演武廳中也是春意盎然,南北兩排刀劍、戈戟、棍棒等兵器架下,擺著一盆盆的蘭花,均是大雪蘭、紅梅素、鳳尾蘭、醉美人等各色罕見品種,花豔如彩霞,幽香似玉魂。

與室外室內明媚春光毫不相襯的是,堂中有兩名十八、九歲的白族少年正在比試武藝。二人個頭高矮差不多,一個身板瘦削,面容蒼白,頗見文弱之色,手執一柄鐸鞘;一個魁梧壯實,額頭上有一塊傷疤,平添幾分彪悍之氣,持一根鐵鞭。兩人正緊緊纏鬥在一起。

旁側尚有二男二女在品度觀戰。一名藍衣少女格外引人矚目,她的服飾極為怪異——上衣又小又短,緊貼上身,還裸露出滾圓的右臂和腰部;黝黑深邃的臉龐上兩隻大眼睛晶晶發亮,忽閃忽閃的好像會說話;耳上戴著兩只金環,右臂上方纏著鑲金的象牙臂鐲;容貌既不似蒙古人,也不似當地人,更不似漢人。她名叫伽羅,是印度僧人之女,自幼住在無為寺中,除了外貌外,其他均與大理人無異。

伽羅凝神看了一會兒場中情形,歎道:「十招之內,楊寶必定要輸。我早說過,無論他怎麼練,也打不過高浪。」又轉頭向身旁的少女道:「寶姬,這次打賭你輸定了。」

那被稱作「寶姬」的少女一襲白色衣裙,上身套著一件緊身的絳紅色領褂,一頭烏黑亮髮編成髮辮,用紅巾纏繞著盤在額頂,左腰間掛著一柄短劍。整個人看上去幹練清爽,英姿勃勃,毫無女子的脂粉氣。她便是大理第九代總管段功的長女段僧奴,在這西南邊陲,她雖無公主之名,卻有公主之實。段僧奴自幼習武,武功不弱,早已看清場內交戰形勢,內心頗為焦急,口中卻故作不以為然地道:「才未必呢。」

伽羅笑道:「你徒弟楊寶雖說絕頂聰明,讀書遠比我們大夥強,可是武藝需要的是氣力,你瞧他,已經毫無還手之力。」段僧奴道:「你又不懂武功,怎會知道?」伽羅笑道:「我自然比不上寶姬你那般武功高強,十歲便能獨自射殺惡熊,可是我好歹在無為寺長大,見過的比武不計其數,見得多了,孰高孰下,一望便知。你瞧,楊寶的武功遠遠不及高浪是真,但最關鍵的是他並無爭強好勝之心,他就是這樣的平和性子,你非逼著他練武比試,他無論如何也贏不了。」

段僧奴知她說的是事實,不免對楊寶的不爭氣有些惱怒起來,便賭氣道:「他連高浪都打不過,看他怎麼能選得上羽儀?」伽羅笑道:「咦,楊寶為何非選上羽儀不可?他學問好,即使將來不世襲他阿爹鶴慶知事的位子,也可以去做文官平官呀。不過,那可就不是寶姬你的功勞了,你只教了楊寶武藝,讀書功課反倒是他教你呢。」此時才三月中旬,在無為寺習教的世家子弟大多都因回鄉祀祖過猶逗留家中,須得三月底觀音市結束後才會陸續返回,這幾名少男少女約好提早來到無為寺,原來是在為三月底的羽儀選拔做準備。

段僧奴無話可說,卻又不願服輸地道:「伽羅,這很不公平。」伽羅笑道:「這可是你自己非要賭的,高潛可以作證呢。」

高潛大約二十歲年紀,面色蒼白,看起來體弱多病。他正站在二女背後,看了段僧奴一眼,囁嚅著道:「嗯,這個⋯⋯這個⋯⋯」「這個」了半天,始終說不出話來。伽羅笑道:「瞧,高潛就是膽子小,不敢得罪寶姬。」高潛的父親高蓬與段僧奴之母高蘭是親兄妹,因而與段僧奴是表兄妹,而他也是幾人中年紀最長的;當眾受伽羅譏笑,明知她有口無心,面上還是有些掛不住,便羞愧地低下頭來。

伽羅又問一旁的段寶道:「坦綽你說,你阿姊是不是有些太霸道了?」段寶眉梢一挑,若有所思了一會兒,才道:「阿姊很好。」他年紀最小,卻極沉穩,儼然一副大人模樣。

便在眾人議論走神之時,高浪鐵鞭一橫,身子一撇,大喝一聲,飛起一腳,踢在楊寶的右手腕上。

楊寶手腕劇痛,兵器登時脫手,飛向大門處。高浪逼上一步,將鐵鞭抵在他胸前,大笑道:「哈哈,你小子輸了。」楊寶眼角餘光瞥見門處正有一人影,顧不得頸中白刃相加,急忙高聲喝道:「小心!」卻見那柄鐸鞘迅如閃電,瞬間即飛至門口。眾人驚呼聲中,來人讓過鋒刃,輕巧地將鐸鞘金柄抄在手中,朗聲笑道:「原來我這個羽儀長人緣這麼不好,還沒見著面就先著了暗器。」楊寶忙道:「高浪,我輸了。」撥開胸前鐵鞭,抹了一把額頭的汗珠,搶到門前,歉然道,「抱歉了,施秀羽儀長,是我不小心⋯⋯

那施秀大約三十餘歲年紀,一張圓臉黑裡透紅,還帶著孩子般的稚氣,身形卻高大威武,腰間別一把浪劍,這是羽儀長才有的殊榮。他為人風趣幽默,見楊寶一臉愧色,忙笑道:「是我不好,你們正在比武,我冒冒失失地就闖了進來。」倒轉鐸柄,將鐸鞘還給了楊寶。高浪上前道:「施秀羽儀長,你來得正巧,聽說你當年是擂臺勝主,武藝不凡,不如這就下場指點一二罷。」

施秀出身貧苦,與兄長施宗全靠當年打擂取勝才得以入仕段氏,如今兄弟二人雙雙為總管府羽儀長,對自身武藝向來自負,不過眼下有正事要辦,哪有心思陪這群孩子練武,忙笑道:「無為寺中有無依、達智禪師這等絕頂高手,哪裡輪得到我來指點?浪公子,你可是捨近求遠了。」

伽羅見那邊有驚無險,這才轉頭笑道:「哈,我贏了。」段僧奴撇了撇嘴角,悻悻道:「你這次想要什麼賭注?」伽羅將嘴唇湊近她耳邊,低聲道:「不要別的,只要你今晚陪我去回光院那怪和尚的房裡尋寶。」段僧奴訝然道:「尋寶?呀,伽羅,你竟然想去普照禪師房中偷東西。」伽羅道:「噓,小聲點。」又笑道,「不是偷,就是想看看怪和尚的那口箱子藏著什麼寶貝。」段僧奴偏著腦袋,沉思不語。伽羅急道:「寶姬難道不好奇麼?我知道你自己其實早就想去看了。」段僧奴道:「嗯,好罷。」看了一旁段寶一眼,不欲弟弟捲入此事,又低聲叮囑道,「不過,這事不能再讓旁人知道。」伽羅道:「這是自然。」頓了頓又道,「還是叫上高浪他們幾個,萬一⋯⋯」二女正悄然議論,施秀已經走過來躬身行禮,道:「寶姬,信苴有令,請你即刻回總管府。」段僧奴心中正盤算著與伽羅密議之事,聽了不免大吃一驚,問道:「明日不就是十五麼?阿爹阿姆按照慣例要來無為寺聽經,為何今日還急著召我回府?羽儀長可知道是為了何事?」施秀微一遲疑,隨即道:「是什麼事,屬下也不知道。」又道,「屬下尚有事要留在無為寺。高潛、高浪,你二人立即護送寶姬回總管府。」頓了頓,又故作嚴厲道,「若有差池,唯你二人是問。」高潛忙應聲道:「是。」高浪卻頗有不屑之色。他是騰沖知府高惠之子,這一系的高氏曾把持大理國朝政百餘年,若非蒙古人滅了大理國、又還政於段氏,大理軍政大權至今該還在他父子手中。如今高氏雖失勢已久,騰沖卻依舊是世封領地,高浪是長子,按理日後該承襲騰沖知府職位,根本不稀罕加入羽儀衛隊,因而並不十分將施秀放在眼裡,也不願聽其號令。不過因段寶姊弟在場,他也沒有公然表示異議,只略微點了點頭。

段寶忽然問道:「阿爹只召阿姊一人麼?」施秀道:「回坦綽話,信苴只召了寶姬一人。」段寶點了點頭,不再言語,只重重看了姊姊一眼。段僧奴見父親只召自己一人,料來不是什麼大事,便道:「伽羅,我晚飯前自當回來。」伽羅會意一笑。

幾人步出演武廳,施秀自匆匆往前院趕去,似有什麼要緊事。伽羅奇道:「呀,羽儀長這般急,該不會是趕去南禪房看望那幾名漢人罷?」段僧奴笑道:「你就是好奇心重,想知道,剛才幹麼不直接問施秀羽儀長?」又道,「我得先回城去了。」伽羅道:「嗯,快去快回。」

楊寶忽道:「寶姬請等一下,你⋯⋯果真猜不到是何事麼?」伽羅忙道:「原來你早猜到了,快說說看。」楊寶四下看了一眼,露出了古怪的神情,又猶豫起來。段僧奴疑心頓起,喝道:「楊寶,你這副樣子怎麼跟施秀羽儀長剛才的神情一樣?快說,到底是什麼事?」楊寶道:「嗯,寶姬只須去前院問問施秀羽儀長帶來的羽儀,是不是建昌頭人阿榮派人來了大理,自可明白其中究竟。」

段僧奴臉色登時大變,問道:「你是怎麼知道的?」楊寶道:「如今紅巾明玉珍正率大軍進攻中慶,時值多事之秋,信苴之前曾特意交代寶姬、坦綽不可再像往日那般隨意出獵遊玩,須得好好留在寺中,原是出於保護的考慮。信苴明日要來寺中聽經,今日卻突然派人前來,且只召寶姬一人,瞧施秀羽儀長的神態分明知道緣由卻不肯相告,定然是怕寶姬知道真相後另生枝節。既是如此,事情必然跟建昌頭人阿榮有關。」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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