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芙蘭納莉.歐康納短篇小說選集

芙蘭納莉.歐康納(Flannery O'Connor)◎著
張家綺◎譯

【類別】:翻譯文學、美國文學 
【出版日】:西元2020年08月15日 
【開本/頁數/定價】:14.8*21公分/232頁/定價300元
【ISBN】:978-986-178-524-0
【適讀年齡】:無分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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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國南方作家代表之一,十則短篇故事,探究人心最隱微幽黯的風暴角落......

融合南方人文的風土民情、哥德式的驚悚詭譎,歐康納書寫人類意識中的矛盾與衝突、信仰之於人間的作為與不作為;她憑藉自身擅長的戲謔語言、冷酷不近人情的尖銳筆鋒,積極探索人性光明陰暗的一切可能,建構出暴戾與寧靜、喧囂與孤寂並存的心靈世界。


【專文導讀】國立臺灣大學外國語文學系教授/蔡秀枝
歐康諾將小說家的職責與宗教的救贖融合在她所極欲企及的「他鄉」,因為這是她的故事人物於在世生活終結後的可能企盼之所,也是她寫作的最高指引。


【精彩故事】

〈好人難尋〉
「耶穌是唯一能讓死者復生的人,但他不應該這麼做。」
老奶奶好不容易才拉上全家出遊,卻遇上傳聞中的越獄犯。她哀泣,她懇求,冀望以耶穌的愛滌淨匪徒的心靈,最終她可能尋回人性的良善?

〈森林風光〉
「要是有人打我,我就殺了他。」
小女孩撫著被父親毒打過的雙腿,倔強地對外公說道。老先生氣瘋了,從小疼到大的孫女就這點最令他憤恨,然而轉念一想,她說得到做不到,自己合該有立場,也來教訓她一頓了吧?

〈上升的一切必將匯合〉
「真正的教養來自思想,一個人的思想。」
朱利安嘗試教育他那仍活在往日輝煌中的母親,她一輩子執意以膚色區分階級、給予錯誤的同情。這天他們搭上一台公車,公車上的乘客能成功扭轉母親的思想嗎?


【名言集錦】

「事情接二連三發生,歲月如梭,快得你分不出自己是老了,還是年輕依舊。」──〈火車〉

「身體就像一棟房屋,跑不了。但心靈卻像一部汽車,無時無刻不在奔馳,停都停不下來……──〈也許你救的是自己〉

「對過去某年代的人來說,清楚自己的身分地位是好事,問題是妳對現代社會和自己的身分一無所知。」──〈上升的一切必將匯合〉

 

//作者簡介//

芙蘭納莉.歐康納(Mary Flannery O’Connor, 1925—1964

美國小說家、評論家,生於喬治亞州,南方文學代表作家之一。歐康納是獨生女,父母皆為愛爾蘭移民後裔,家中篤信天主教。大學就讀喬治亞州立女子學院,在學期間以諷刺漫畫奠定日後創作風格的基礎;畢業後加入享譽文壇的愛荷華大學寫作工作坊,發表首篇短篇小說〈天竺葵〉,展開寫作生涯。一九五二年,歐康納的第一部長篇小說《智血》出版,然而,她在同一年被診斷出罹患紅斑性狼瘡,因此搬到喬治亞鄉間的家族農場靜養,期間依舊創作不輟。一九六四年病逝,享年三十九歲。

歐康納的一生共創作兩部長篇小說、三十二篇短篇小說,以及大量評論文字,其中尤以短篇小說見長。美國南方文學以關注故土為主,使用南方人文的特有語彙,描摹鮮明離奇的人物性格,輔以道德性批判,編織出迥異於都市的藝術世界。歐康納在其中屬於南方哥德風格,善於在作品中展現她尖銳諷刺的幽默感、詭譎荒誕的人與景。她的信仰背景更反映其宗教精神,以毫不隱諱的暴戾和衝突,探究人性中最幽微的慈悲心。

 

//譯者簡介//

張家綺

畢業於中興大學外國語文學系,英國新堡大學筆譯研究所,法國巴黎Speos攝影學院新聞攝影。現任專職譯者,譯作十餘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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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頁參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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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錄//

【文本導讀】歐康諾短篇小說裡的暴力與救贖/蔡秀枝

莊稼 ― The Crop
火車 ― The Train
好運臨門 ― A Stroke of Good Fortune
好人難尋 ― A Good Man Is Hard to Find
也許你救的是自己 ― The Life You Save May Be Your Own
冒牌黑人 ― The Artificial Nigger
綠葉 ― Greenleaf
森林風光 ― A View of the Woods
上升的一切必將匯合 ― Everything That Rises Must Converge
審判日 ― Judgement Day

 

//專文導讀//

歐康諾短篇小說裡的暴力與救贖

文/蔡秀枝(國立臺灣大學外國語文學系教授)

故事之光,在彼他鄉

  二十世紀美國南方女作家法蘭娜瑞歐康諾(1(Flannery O’Connor)(1925-1964) 的作品在眾多南方作家中獨出一格,既充滿了南方怪誕敘事(the Southern Gothic)的風格,又彰顯著強烈的宗教寓意。作為一個虔誠的天主教徒,歐康諾在字裡行間,不論是小說故事或是信件文批,都不斷重申「他鄉」(“the other country”)是她寫作與敘事的最終目標。她將小說家的職責與宗教的救贖融合在她所極欲企及的「他鄉」,因為這是她的故事人物於在世生活終結後的可能企盼之所,也是她寫作的最高指引。她「可以等待一百年」,以祈盼能理解這些故事的知音讀者的出現。

  事實上歐康諾絕對不會被動地靜待這樣的知音讀者出現。一如她小說裡不斷持續探問與挑戰基督所言所行的尖銳乖誕角色,歐康諾絕不放棄任何一個機會,在各種演講、評論、通信與日記中對自己的作品進行解讀與闡釋。現實生活中的歐康諾不只是作者,也是尋找、描述、闡揚與捍衛「文之道」(文學詮釋)與「文中道」(宗教之路)的追尋者與慕義者。在歐康諾的故事裡,故事敘事的世俗意義與精神層面的纏繞,總是伴隨著對終極的宗教義理與對基督所言與行事的探究,以及在故事情節轉折和事件衝突發生之後,對基督恩典和救贖的可能性的質問與較真。如何將道成肉身的概念注入故事敘事之中,不僅挑戰歐康諾的想像力,也試探讀者對這些故事中預設的人物、情節、事件與最終意義與象徵指涉的接受度。

暴力威脅下的死亡與救贖

  歐康諾的故事場景與人物事件大抵是美國南方生活的寫照,而其獨特之處,往往勝在敘事中出奇不意的觀點與對未知暴力的直擊。例如,在〈好人難尋〉裡,愉快出遊的一家六口莫名地在州際公路上遇到逃獄囚犯,因而不分男女老幼全被擊殺;〈森林風光〉裡跋扈的祖父在小孫女的纏踢撕咬下,於羞憤惱怒中將其孫女殺死,然後祖父也因心臟衰竭而亡;而〈綠葉〉、〈凡興者必合〉(2)與〈審判日〉裡,故事的主人翁也都以死告終。正因為歐康諾的故事總是在平凡的生活點滴中平靜敘述著突然出現的乖僻又詭異的暴力事件,並且通篇都以冷漠淡然的敘事口吻讓讀者直面種種暴力與死亡,這樣的敘事與書寫風格凸顯了南方怪誕(grotesque)書寫的特質。然而歐康諾雖走筆於鄉間生活卻真正意指他鄉,所以她的故事裡對於日常現實的描寫總是富含象徵,藉以指涉出另一個不同於故事裡的人生、一個不同於此在的現實狀態(the reality beyond this life and this secular world)。這個充滿宗教意涵的另一個真實的現實(“the reality”)才是整個故事象徵意涵真正所欲點出的基督的國度。

  歐康諾因為罹患遺傳性紅斑性狼瘡,未滿40歲時就去世,出版了兩部小說(《智血》(Wise Blood, 1952)和《勇者得之》(The Violent Bear It Away, 1960))與兩本短篇故事集(《好人難尋》(A Good Man Is Hard to Find and Other Stories, 1955)和《凡興者必合》(Everything That Rises Must Converge, 1965)。但是她短暫的一生裡所發表的前後期作品中,依舊存在著對於基督恩典降臨的不同詮釋與相異的處理態度。

  〈火車〉是歐康諾在愛荷華大學寫作班結業時的碩士論文《天竺葵》(The Geranium, 1946)裡六個短篇故事的最後一篇,並於1948年的Sewanee Review文學雜誌出版。〈火車〉是歐康諾早期的作品(後來發展為《智血》小說開頭的一個章節),對比她中後期著作裡較為複雜的故事情節與宗教象徵隱喻,僅是一個輕薄短小的敘事事件,以十九歲的海茲作為搭乘火車臥鋪的主角,完全以外在客觀敘事來看待海茲的想像力:從誤認臥車上黑人服務員為舊識所發展出,一種夾雜在現實與記憶裡互相干擾混淆下的精神與身體狀態。〈好運臨門〉(1949)也是一篇早期的作品,藉著拒絕承認懷有身孕的女主角露比在攀爬住家陡斜的四段樓梯的吵雜過程,彰顯露比對於懷孕的恐懼與對小孩的厭惡。歐康諾以懷孕母體象徵新南方與舊南方的共生與臍帶關係,同時將新生命降臨的「好運」聯繫到新舊南方角力背後抽象概念間的生死爭奪。〈好人難尋〉(1953)則是歐康諾創作中期相當具代表性的作品。從越獄囚犯(The Misfit)開始質疑基督死而復生,並為世人帶來救贖之可能所開展出來的問難裡,這個倒霉家庭的祖母在自私、驕傲、謊言、欺騙與背叛等不良品性與罪惡下,最終被引發出對越獄者的寬愛接納。這個因為臨難而被迫面對死亡威脅的祖母得以在死亡所展現的暴力恩典中,轉化她自私的親情去無條件接納射殺她所有家人的逃犯,即使越獄者對於隱藏在這行為背後的恩典,無法敞開心胸去接受。死亡是歐康諾迫使小說人物和她的讀者去面對與反省現實中人們可能犯下的罪過的一個極端手法。突發的暴力死亡使人恐懼、顫慄,卻無法逃避,也因此能在恐怖、震撼與無助中向人展現恩典與救贖之光。

黑人,我的另一面

  〈審判日〉(1964)是歐康諾臨終進入昏迷前所寫作的最後一篇短篇小說,改寫自她早期論文中的故事〈天竺葵〉。從早期〈天竺葵〉裡老達德利(Old Dudley)先生對黑人堅決的種族歧視,到改寫的〈審判日〉裡譚納(Tanner)(編:本書譯為透納)試圖與紐約公寓裡的鄰居黑人演員進行交談並盼望能成為朋友,歐康諾對於美國的黑白種族問題有了更清晰的深思與反省。延續著〈冒牌黑人〉(1955)與〈凡興者必合〉(1961)的故事主題,歐康諾的後期作品,尤其是〈審判日〉,將南方社會因為蓄奴傳統而根深蒂固的對於黑人族群的歧視與仇恨,當作為生死現實與暴力恩典的切入口,和此鄉(此世)與他鄉(主的殿堂)的聯繫介面。

  藉此歐康諾直接將黑人比喻為白人的另一面:黑暗的、被隱藏的、不被認可的一面。這個不被承認的身份並不是因為它是卑微的、低下的、可鄙的、罪惡的,而是因為蓄奴傳統加諸於黑人身上的扭曲刻板印象與種族歧視。所以〈冒牌黑人〉裡的祖父海德(Mr. Head)先生選擇用崇高的口吻來解釋路邊花壇裡的黑人雕像:「這裡的黑人太少,所以他們要放個冒牌的。」海德先生必須要再次鞏固他在孫兒面前的睿智與道德形象,雖然他早已因為迷路而喪失自信,又因為在大街上不承認小男孩是他的孫子而背棄了祖孫血緣。但是歐康諾讓這個小黑人雕像成為老人與小孩間重續親情的橋樑,也同時將黑人雕像作為顯露基督恩典的象徵,亦是老人的背叛與自大的一面照妖鏡。在〈凡興者必合〉裡,歐康諾更是讓朱利安的母親與公車上的黑人母親戴著同樣的帽子,並且在認知上兩位母親也有著同樣地源自蓄奴傳統(而非個人生命經驗)裡對於不同種族的不信任、懷疑、歧視與仇忿。然而故事結尾朱利安母親的死亡並非全然是對朱利安的懲罰。從歐康諾的宗教觀點來看,暴力死亡不是仇恨的勝利,亦非一切可能的終點,而是重新打開母子間親情與愛的可能契機,它讓朱利安不再囿限於自己的幻想中,而是有機會重新用愛的眼光來看待母親和這個解除隔離後的南方社會。

  〈審判日〉裡歐康諾則是讓老人的死亡成為象徵邁向主的殿堂的契機。他在企圖與黑人演員交友時,不幸遭受殘忍的一擊:「你不是黑人!我也不是白人!」老人在紐約公寓學到的第一課是黑人演員清楚地說明膚色不應該是差異的符號標誌,也不是種族與身分辨認的規約。但是這個重要訊息被忽略了。當老人再次遇到黑人演員,於意識茫然間將他當成牧師。這個錯認導致了他失去最後救援的機會。種族間根深蒂固的誤解、相互的欺壓與仇恨,非一朝一夕得以化解;然而因為暴力而來的恩典,終於讓歐康諾筆下的老人因爲對審判日的堅信而得以永棲他鄉。

備註:
1 蔡秀枝老師於研究Flannery O’Connor的論文裡,將其姓名譯為法蘭娜瑞歐康諾。為了研究著作的譯名統一,所以此處導讀蔡老師仍然沿用研究著作裡的譯名,不隨本書對Flannery O’Connor的譯名做任何變更。造成讀者閱讀上的不便,謹此致歉。

2 此處蔡秀枝老師仍沿用對歐康諾此篇小說的翻譯名稱。請參見:蔡秀枝,〈混雜與過渡:歐康諾〈凡興者必合〉中的城市空間〉,收錄於2007年《英美文學評論》102007),頁73-134。(本書譯為〈上升的一切必將匯合〉)

 

//書摘//

上升的一切必將匯合(節錄)

  醫生告訴朱利安的母親,為了血壓著想她得甩掉二十磅,因此每逢週三夜晚,朱利安得陪她搭公車到市中心的Y機構上減重課。減重課的對象是專為年過五十、體重介於一百六十五至兩百磅的職業婦女,他的母親在裡頭算是輕量級,但她老說年齡和體重都是女人的祕密。由於現在公車已撤除種族隔離規定,所以她堅持不在夜晚單獨搭公車,更因為減重課是她生活僅有的樂趣,對健康又很重要——重點是免費,所以她對朱利安說,想一想她為他所做的犧牲奉獻,要求他帶她去上課應該不為過吧。朱利安不想去思考她的犧牲奉獻,但每週三夜晚他還是會咬緊牙關,帶她去上課。

  她馬上就著裝完畢,可以出發,站在走廊的全身鏡前戴帽子。朱利安的手無奈地擺在身後,像是被釘在門框上,等待弓箭刺穿心臟的聖賽巴斯蒂安。她花了她七塊半買這頂新帽子,嘴裡不斷嘟嚷:「也許我不該買這頂帽子。真的不該買,我還是脫下來,明天拿去退還吧。真是不該買的。」

  朱利安朝天花板翻了個白眼,說:「該買,你應該買的。快戴上帽子出門吧。」帽子的模樣很可笑,紫色天鵝絨帽邊垂墜於一側,又在另一側挺立,帽子其他部分是綠色的,模樣很像填料滿出來的坐墊。他覺得要說這頂帽子長得可笑,倒不如說看起來沾沾自喜又可悲。讓她心滿意足的東西都很微不足道,這讓他很喪氣。

  她又抬起帽子,慢動作放回頭頂。兩撮猶如翅膀的灰色頭髮岔出她濃妝豔抹的臉龐兩側,但她湛藍的眼睛卻跟她十歲時一模一樣,不受世俗汙染的純真。若她不是撫養他長大、讓他受教育、「照顧他直到他可以獨當一面」的寡婦,她的模樣其實很像是他負責帶去市中心的小女孩。

  他說:「好了,好了,我們出發吧。」他打開門,逕自走出家門,要她自己跟上。天空是一片枯槁死灰的紫色,陰鬱矗立的房子映襯在背景裡,儘管每一棟房屋皆獨一無二,卻清一色都是醜陋龐大的豬肝色圓形物體。四十年前這個住宅區算得上時髦,她母親堅信他們買得起,於是在這裡買下一棟公寓。每棟房屋四周圍繞著一圈細窄泥地,而上頭通常會端坐一個髒兮兮的孩子。朱利安走路時雙手插著口袋,頭部朝前低垂,眼睛呆滯無神,為了讓她開心,他決定麻痺自我。

  一聽到家門關上,他旋即轉過頭,望著那戴了頂醜帽子的矮胖人影朝他走來。她說:「哎呀,人只能活一次,花一點錢也不為過,至少我不會和別人撞衫。」

  「我遲早會開始賺錢的。」朱利安陰沉地說,但他知道他永遠不會——「只要你開心,就能拿這個笑話出來說嘴。」不過他們會先搬家,他想要搬去一個鄰居間至少距離三哩遠的住宅區。

  「我覺得你可以的,」她邊穿上手套,邊說:「你才畢業一年,羅馬也不是一天造成的。」

  她是少數戴帽子手套來上課、而且兒子有上過大學的Y減重課學員,她說:「這種事急不得,更別說現在天下大亂。沒人比我適合這頂帽子,說實話,她剛拿這頂帽子給我時,我就抗議了:『這頂不要,我才不戴這種帽子。』可是她堅持:『你試了再說吧,』帽子一戴上,她就驚呼:『哎喲喂呀,要是你問我,我會說你和這頂帽子相得益彰,再說啊,』她說:『有了這頂帽子,你就不用怕跟人撞衫了。』」

  朱利安心想,要是她是個自私、酗酒、兇巴巴的老太婆,他還比較好命。他沉浸在沮喪的情緒,默默走著,彷彿已不抱持希望,黯然接受悲慘命運。她看見他絕望煩躁的苦惱臉色後,陡然停下腳步,愁容滿面地拉住他的手說:「你等我一下,我回家脫下帽子,明天拿去退還。我真是瘋了,七塊五毛可以拿來加油啊。」

  他猛力逮住她的手臂:「你不用拿去退回,我很喜歡這頂帽子。」

  「是嗎?」她說:「可是我不應該……

  「別廢話,好好享受就是了。」他咕噥道,心情變得更加沮喪。

  她說:「現在天下大亂,我們還能享受真的是奇蹟。我跟你說,整個世界都反了。」

  朱利安嘆氣。

  她說:「當然囉,如果你知道自己的身分地位,去哪裡都不是問題。」他每次帶母親去減重課時,她總會重提這個話題。「大多數的人都非我族類,但我可以親切對待每個人,因為我知道自己的身分地位。」

  朱利安粗暴地說:「他們哪管你親不親切,對過去某年代的人來說,清楚自己的身分地位是好事,問題是你對現代社會和自己的身分一無所知。」

  她停下腳步,掃了他一眼,說:「我當然知道自己的身分地位,要是你對自己一無所知,我真的以你為恥。」

  朱利安說:「噢,救命。」

  她說:「你的曾曾祖父曾是本州州長,你祖父是富有地主,你祖母是萬神家的人。」

  他緊繃地說:「你可不可以環顧四周,看看你現在人在哪裡?」他憤然抽出手,指向住宅區。現在天色逐漸暗下,住宅區看起來不至於那麼髒骯。

  她說:「你想怎麼說就怎麼說。你曾曾祖父可是有一大塊農園,還有兩百名奴隸。」

  他不耐煩地說:「現在已經沒有奴隸了。」

  她說:「他們當奴隸時日子還好過一點。」他哀嚎一聲,心想她又要開始這個話題了。她就像在寬闊鐵軌上行駛的列車,沒幾天就駛過一次。朱利安對沿途經過的每一站、每一個道岔、每一片沼澤都瞭若指掌,也再清楚不過她的結論會在哪個時機點精準莊嚴地進站:「真的荒謬極了,太不切實際了。他們是應該反抗沒錯,但要造反就挑在自己的地盤吧。」

  「別再說了。」朱利安說。

  她說:「最可憐的就是一半白人血統的黑人,他們太慘了。」

  「你說夠了嗎?」

  「想想假如我們是黑白混血,會有多百感交集哪。」

  他咕噥:「我現在就百感交集。」

  她說:「好吧,我們聊點開心的事。我記得小時候去阿公家,阿公家有直通二樓的雙螺旋樓梯,因為二樓是廚房,所以我以前很喜歡留在廚房的台階,牆壁香氣四溢的。我會坐在樓梯上,鼻子緊緊貼著灰泥牆深呼吸,事實上那是萬神家的房子,但房貸是你阿公切斯提尼付的,他幫他們守住這棟房子。當時他們的經濟情況不大好,不過無論如何,他們從沒忘了自己的身分。」

  「也怪不得那間破舊宅邸讓他們想起自己的身分。」朱利安咕噥。每次講到這棟房子時他都忍不住顯露輕蔑,或是不由得念舊起來。小時候的他曾在這棟宅邸出售前看過一次,當時雙螺旋樓梯已經腐爛拆除,住客是黑人,但停留在他腦海的樣貌正如母親所述,房子也經常出現在他夢裡。夢裡的他站在寬闊前廊,聆聽橡木樹葉的窸窣聲響,悠閒穿越挑高天花板大廳,來到在眼前豁然開朗的客廳。他凝視著磨損地毯和褪色布幔,恍然大悟真正喜歡這棟房子的不是她,而是他。對他而言,沒什麼比得上它的頹圮優雅,正因如此,這輩子他們曾待過的住宅區對他而言都形同折磨,她則區分不出差異。對於自己的遲鈍無感,她自稱是「適應能力強」。

  「我還記得我的老黑人保母凱洛琳。世上沒有比她好的人了,我一直都很尊敬我的黑人朋友,」她說:「為了他們,我什麼都願意做,而他們……

  朱利安說:「看在老天的份上,你可以不要一再重提這個話題嗎?」他自己搭公車時,都會故意選坐在黑人身邊,算是為母親贖罪。

  她說:「你今晚很敏感,你還好嗎?」

  他說:「我很好,別再講了。」

  她噘嘴,默默觀察他:「好吧,看來你心情不好,那我不就跟你說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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