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詩人葬儀社【生死兩全套書】 
Poetic Funeral Home

湯瑪斯.林區 Thomas Lynch◎著
王聖棻、魏婉琪 ◎譯

【類別】:翻譯文學、哲學、思想
【出版日】:西元2019年11月15日 
【開本/頁數/定價】:14.8*21公分/560頁/定價450元
【ISBN】:9999201911127
【適讀年齡】:無分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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詩人葬儀社Poetic Funeral Home【生死兩全套書】 
散文集I《死亡大事》× 散文集II《活在一個愛恨剛剛好的世界》


好好活著,不容易;死了,就請好好安息吧!
看美國得獎詩人禮儀師湯瑪斯.林區(Thomas Lynch)怎麼扛家族事業
經手過多少死別,就看見多少顆缺了角的心

左手寫詩,右手納棺
雙手緊握生與死的界線

他走在生死的結界,勇敢與浪漫同行!


《死亡大事》+《活在一個愛恨剛剛好的世界》,
兩本散文集一起讀,更見相互對話生動之情

※※※※※※

《死亡大事》簡介


【本書,是1997年美國國家書卷獎決選之作】
《美國心玫瑰情》《噬血真愛》《六呎風雲》編導艾倫鮑爾(Alan Ball),說:
「當初規畫《六呎風雲》影集時,
要數閱讀湯瑪斯.林區的《死亡大事》幫助最大,
是它給了我為這部影集定調的靈感。」


【是禮儀師更是詩人,有關生死的思索,愛的追問】
每日每日為鄉親辦理身後之事
死亡從來不是輕鬆二字
要說的要表達的太多,要愛的要留住的太難
入火或入土均安,死者已矣,而我們在失落中堅強著


【這個世界讓人流淚,人類必死的命運讓人心如刀割】
這本書,是全體喪葬業者、禮儀師,以及你我的生死研習
「身兼禮儀師與詩人角色的作者,告訴活著的我們,該如何去做有關死亡的功課,並將生與死的討論昇華成藝術性的語言。」
「辦喪事,儀式引領死者回歸天地,一切平靜;這儀式性行為則平撫生者,熨貼我們失落無著的靈魂,乃至送走隱隱深藏於心的愧疚自責。」

本散文集共分12篇,以第一人稱,貫穿全書書寫。
作者湯瑪斯.林區以其殯葬業葬儀師兼詩人的角色,以介乎生者與死者橋梁的身分,以自己親身其中的經驗娓娓道出對死亡的深刻思考,筆法冷凝,卻又不失溫暖與幽默。
作者湯瑪斯.林區並且深刻地思考、關心活著的人如何去「活」,如何面對信仰,如何面對紛呈的人際關係……他沒有什麼所謂的標準答案(事實上,關於人生,誰會有呢?),他只是真誠地書寫著,寫下一篇篇略帶悲傷、詩意深沉的散文。
本書有個重要命題,那就是「愛與死亡,或說性與死亡」,它們既是同義字,也是反義字,甚至有某種推進的意味──「愛死亡」。
因為愛與被愛,我們百感交集地感受著,紮實飽滿地活著;每日每日地見證死亡,作者湯瑪斯林區其實更是在說人與人、人與信仰之間有關「愛」的故事。

※※※※※※


《活在一個愛恨剛剛好的世界》簡介

【這本散文集,是1997年美國國家書卷獎決選之作《死亡大事》一書續作】

20篇令人動人的散文,精彩溫馨、辛辣嘲諷依舊,
主題囊括好友、已逝鄉親、親愛家人,以及對殯葬業本質與市場的省思
人間大小事,是一場抓住和放手的永恆遊戲

抓住了,卻要放掉,好難
愛與被愛、愛與被傷害,愛與宛若新生
我們天天都在重複練習著

「看到這本書的作者湯瑪斯林區,身兼禮儀師、詩人兩種身分,書拿在手上,便有種『掌握生命真相』的安心感……真的,他以漂亮簡潔的文字,說著最誠摯的人間事,而有時行文、思想略顯偏激嘲諷的他,更是貼近人心,教人拍手叫好!」
──好讀書評交流網站(Goodreads),網友Becca,5顆星推薦

 

//作者簡介//

【得獎詩人禮儀師】湯瑪斯.林區(Thomas Lynch1948~)

愛爾蘭裔美國人。散文作家、詩人、講師,並在密西根州密爾福市經營「林區與子葬儀社」(Lynch & Sons funeral home)。他從事禮儀師工作已超過四十年,此為家族事業,已傳承至其子姪輩第三代。

很難說他先是一名詩人,或是一名禮儀師,畢竟死亡與詩作之間,互文性如此深厚密切。林區長期為人文藝術類型雜誌、質報供稿,如《紐約客雜誌》(The New Yorker)、《倫敦書評雜誌》(London Review of Books)、《巴黎評論雜誌》(The Paris Review)、《哈潑雜誌》(Harper's)、《亞特蘭大雜誌》(The Atlantic)、《基督教世紀雜誌》(The Christian Century)《紐約時報》(New York Times)、《華盛頓郵報》(The Washington Post),以及《泰晤士報》(The Times)等刊物,文體包括詩作與散文。

《死亡大事》(The Undertaking)是他於一九九六年完成的第一部散文作品集,以精練冷凝、諷喻犀利又不失暖情關懷的詩意攫住了文學界、心理勵志界的目光,迄今已翻譯成八種語言版本。

《活在一個愛恨剛剛好的世界》(Bodies in Motion and at Rest),是他前一部精彩散文集《死亡大事》的續作,精彩溫馨、辛辣嘲諷依舊,主題囊括好友、已逝鄉親、親愛家人,以及對殯葬業本質與市場的省思。前後兩本散文集一起讀,更見相互對話的生動之情。

林區目前共創作了《與海瑟葛雷斯一同滑冰》(Skating with Heather Grace)等五本詩集、三本散文集、一本短篇故事集,以及與一位牧師合著有關喪禮的書《The Good Funeral》,目前仍創作不輟。

個人網站:
www.thomaslynch.com

 

//譯者簡介//

【華文界英譯健筆】

王聖棻
譯有《大亨小傳》、《基督教的故事》等。

魏婉琪
清大中文所畢,曾任報社編輯,譯有《冰狗任務》等。

合譯作品有《卡娣的幸福》、《星星婆婆的雪鞋》、《月亮與六便士》、《毛姆短篇小說選集》、《人性枷鎖》、《哭完了就要笑啊:歐亨利短篇小說選集》、《如何使用你的眼睛》等。兩人目前旅居加拿大。

 

//內頁參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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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購書來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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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書特色//

【獎項肯定】
本書獲美國公共電視台(PBS)《前線》(FRONTLINE)節目取材,製作成同名的六十分鐘影片《The Undertaking》,並榮獲2008年「艾美獎  新聞及紀錄片獎」之「傑出藝術文化專題節目」獎項(Outstanding Arts & Culture Programming of 29th ANNUAL NEWS & DOCUMENTARY EMMY AWARDS)。
本書為1997年「美國國家書卷獎」(National Book Award)決選之作
本書榮獲1997年《芝加哥論壇報》「中心地帶文學獎」(Heartland Prize
本書榮獲1998年「美國圖書獎」(American Book Award


【各界動容推薦】
文學界──詩人、政治大學台灣文學研究所講座教授  陳芳明
文學界──詩人、新銳歷史作家、美國維吉尼亞大學歷史系博士班  廖彥博
殯葬界──萬安生命事業集團董事長  吳賜輝
學術界──台北護理健康大學生死與健康心理諮商系副教授  吳庶深
醫學界──中山醫學大學附設醫院緩和醫療科主任  周希諴
醫學界──《親愛的,我不想太早離開》作者、台北榮民總醫院過敏免疫風濕科主治醫師  周昌德


【各界讚譽】
當初規畫《六呎風雲》影集時,要數閱讀湯瑪斯.林區的《死亡大事》幫助最大,是它給了我為這部影集定調的靈感。
──《美國心玫瑰情》《噬血真愛》《六呎風雲》編導艾倫鮑爾(Alan Ball

……林區讓人想起愛爾蘭詩人葉慈……他的文字如此強勁有力、充滿原創性,並深具精神層次與美感上的純淨。
──《紐約時報》(New York Times)書評

林區這些下筆生動、情感強烈的散文,不僅揭露人類社會的隱蔽之境,也揭開了我們內在的隱密心情。
──《今日美國報》(USA TODAY

林區的散文充滿了對人的關切,並對生活中的悲傷、幽默,和偶爾讓人吃驚的那種不可捉摸,帶有非常細膩的觀察……強烈推薦此書,給那些對詩懷有特別情感的人、對愛爾蘭以及對喪葬與文化傳統有興趣的人閱讀。這本書的內容不只是他身為殯葬業者的生活點滴,更是長久以來,喪葬所帶給人類意義的觀察心得。
──《底特律自由報》(Detroit Free Press

林區近乎撼動人心地帶我們一窺殯葬這門行業的點滴,真實感受其中的血和淚,也閱覽了人生的最後詩篇,撫慰了讀者的心……這是一本細緻、感性而充滿智慧的書。
──《波士頓週日環球報》(Boston Sunday Globe

林區用了極大篇幅描寫自己所愛的人,他以生花妙筆表現出他們從容的幽默感,以及毫不掩飾的深情……這是一本讓人印象深刻、節奏明快的散文集。
──《芝加哥論壇報》(Chicago Tribune

……這本引人深思的書,不會太煽情、也不至於太冷情,它恰如其分訴說了,死亡(以及身為殯葬業禮儀師的作者)在我們生命中所扮演的角色。
──《科克斯評論雜誌》(Kirkus Reviews

非常激勵人心、非常特別的一本散文集,書中充滿各式各樣的人性、不以為然的嘲諷,以及再健康不過的坦白直率。
──《國家雜誌》(The Nation)書評

本年度的文學作品大概找不出比這本書首章〈入土為安〉更好的開頭──『每年,我都要埋葬好幾百位鄉親』,而接下來的內容也沒有辜負這驚天動地的開場白……即使在這以第一人稱觀點記錄文字的盛產年代,這也是一本獨樹一幟的作品。
──《君子雜誌》(Esquire

一本非比尋常又動人心弦的書。林區的文字優美動人……書裡每個章節都讓人沉迷其中,林區以他身為殯葬業者的觀點,引導讀者重新認識生、死,以及最重要的愛。
──《她雜誌》(Elle

林區賦予了死亡課題生命,更將生命與死亡化成藝術。
──《閒暇雜誌》(Time Out)紐約版

太精采了……辛辣中帶著親切的文風,讓人卸下心房暢快地讀著。
──《優涅讀者雜誌》(Utne Reader

林區是個十分特別的作家,他從身為殯葬業禮儀師的角度出發,將自己對生命的深思、道德的複雜扣問都寫進了這本散文集……他讓我們不禁深思起死亡的意義──為何我們總是迫不及待擺脫死去之人,然後才在回憶裡永遠惦念著……
──
紐約大學醫學院文藝暨醫學資料庫(The New York University School of Medicine Literature, Arts & Medicine Database)選書


【網友好評】
亞馬遜網路書店(Amazon),4.5顆星推薦
邦諾網路書店(Barnes & Noble),4顆星推薦
鮑威爾網路書店(Powell's Books),5顆星推薦
好讀網站(Goodreads),4顆星推薦
電影資料庫IMDB,愛爾蘭電視電影《Learning Gravity (aka the Undertaking) ,8.3分推薦
電影資料庫IMDB,美國公共電視製播影集《Frontline : the Undertaking》,6.8分推薦

 

//目次//

《死亡大事》
開場白
01 入土為安
02 格萊斯頓
03 克拉普
04 上帝的右手邊
05 文字織就的肉體
06 高爾夫墓場
07 瑪莉和威伯
08 斯維尼
09 諸聖節前夕
10 艾迪叔叔的公司
11 潔西卡、新聞獵狗和棺木買賣
12 生前告別致詞
謝辭

※※※※※※


《活在一個愛恨剛剛好的世界》
寫在前面
01 動靜之間
02 再談斯維尼
03 讀經
04 子宮
05 大變化、小抱怨與未來的榮景
07 真愛備忘錄
08 德卡、汀吉、班吉與我
09 死了的神父
10 釣魚的故事
11 愛的盲目
12 殯葬反斗城
13 小約翰,我們幾乎一無所知
14 千禧貓
15 契機
16 橡樹林公墓的糾葛
17 諾拉
18 雷諾
19 再說兩句
20 時間啊時間
致謝

 

//作者序//

《死亡大事》開場白(摘錄)

文/湯瑪斯.林區(Thomas Lynch

一開始,我以為那表示他「把人帶去埋了」(took them under)。當時是一九五年代,而我是禮儀師(undertaker)的小孩(正確地說,是好多個小孩的其中之一)。這對我來說其實沒什麼,但對當時玩在一起的朋友而言,可是不得了的大事。
有個玩伴這樣問:「他都『做』些什麼事?他到底是怎麼『做』的啊?」
我就說,我覺得一定要有洞才行,就是要挖洞啊,然後還有身體,死人的身體。
「他把死人的身體帶去『埋』,懂嗎?放進『地底下』。」
通常,朋友們聽到這裡就閉嘴了。
不過呢,我說是說得言之鑿鑿,心裡其實沒那麼肯定。我在想,為什麼不是叫做「埋人師」(underputter),也就是把死人「放在」(put)地底下埋葬掉。說是「帶」(take)他們,確實有點不太對勁;我是指,如果人已經死了,也就不需要有人「帶」著去地下了。就好比,你會「帶」妹妹去藥房,但你會把腳踏車「放在」車庫裡。那個時期的我,很喜歡把字詞和字義當成遊戲來玩。
為了當輔祭,七歲的時候,我被送去學拉丁文。那是我媽的主意。她說,如果我對上帝很小氣,上帝也不會對我大方。這句話似乎有它的道理,就算不是,也是我媽希望我明白的事,而那對我來說,已是最接近真理的一句話。
拉丁文很神奇也很神祕,一大堆母音讓這個語言讀起來很有意思。每個星期二下午四點,我和聖高隆邦教堂的肯尼神父碰面,學習牢記這些古老的音節。他會給我一張卡片,上頭紅色的部分是神父的,黑色的部分是我的。他來自愛爾蘭,跟我爸的叔叔一起在神學院唸書。這位叔公年紀輕輕便死於肺結核,後來我出生時就是以他為名。當時,我隱隱覺得去當輔祭這件事是我媽和神父串通好的,後來還真的接受了任命。
多年後,神父把這件事一五一十說給我聽;那時他剛退休,回到了戈爾韋郡的鹽丘市。對他來說,這個世界和教會的改變實在太劇烈。我還記得他跟我爸在教堂後頭碰面的情景。
那時,我總在下課後去葬禮幫忙,我爸穿著護柩人的禮服,戴著手套,別著胸花,從頭到腳一絲不苟;他背後,是一具棕色的棺木,和一群低低抽泣的亡者家屬。神父的祭服已經從黑色換成白色,原本說拉丁文的彌撒全都改說英文,連儀式的先後順序都不一樣了,肯尼神父對此完全不能接受。
「愛德華!」他一到教堂後頭就大吼,「人家要我和大夥一起『慶祝』葬禮,所以把你那張正經八百的臉給我拿掉,而且還要很親切地告訴葛利馬蒂太太,我們主教大人希望她高高興興地辦她死去丈夫的葬禮!」
葛利馬蒂家已很習慣肯尼神父這種諷刺的口吻,看起來完全不為所動。
我手上提著一桶聖水,站在神父跟我爸中間,一邊是白衣一邊是黑衣。
「告訴你,下回我們就會在洗禮儀式上,痛哭流涕以示哀悼了……」肯尼神父還在繼續火上加油。
「神父,時間到了。」我爸說。
身穿白色十字褡、一臉忿忿不平的神父在靈柩上撒了一些聖水,然後轉向聖壇,管風琴師彈起新讚美詩中幾段輕快的旋律。神父狠狠看了他一眼,示意他別彈了,然後從鼻孔深深吸了口氣,以他那憂傷的男高音音色吟唱來自自己家鄉的〈引進天堂〉,表達哀悼與慰藉。
神父很清楚,一切都變了。
這類事情見多了之後,我漸漸明白,我爸這一行在死者身上花的功夫少,更多的,是讓活著的人接受親朋好友逝去的事實。
隨著歲月遞嬗,言語更替,我爸所從事的這個行當也有了好些新名字。
「殯葬從業人員」(mortician──這個名號他大概受不了,因為聽起來活像什麼科學研究員之類的新奇東西,跟汽車、電視和各式家電一樣,總在永無休止地換包裝,創新,改良。
「葬禮指導師」(funeral director──聽起來很符合現實,老爸也的確具備早期以「葬儀社」指稱業者、如今風向轉為「葬禮指導師」的特徵,他一直相信有困難的家屬需要的是「人」,而不只是一個冷冰冰的場所。
但是他照著鏡子,鏡裡的人還是當年那個禮儀師,那個總是和生者一起面對死亡、發誓會盡己所能做好一切的人。埋葬死者這件事沒有跟著名字一起變新,它還是很古老,在他認為,大概和生命本身一樣老。
跟我一起廝混的朋友還想多知道一些更驚悚的情節。
正如電視上大偵探喬佛萊迪掛在嘴邊的話──「事實……就擺在眼前」,因此我們圍成一圈,抱著我爸以前上葬儀學校時買的兩本書《格雷解剖學》和《貝爾病理學》,看著一堆肢體殘破不全的、得病的,還有死亡的照片,模樣之鬼祟跟後來看色情書刊沒什麼兩樣。
但事實多半不如想像精彩。比如說,沒有誰會從靈柩裡坐起來,也沒有人看過鬼。我還沒見過哪個死人的指甲或頭髮會一直長長。屍體變僵硬並不稀奇,死掉的人其實很平常,平常到難以想像的地步。
活著的人才一點也不平常,成人雜誌裡皮光肉滑的女性胴體也不平常,我們隨年華老去而越顯精彩及醜怪的生命,也一樣不尋常。
也許對每個世代來說都是一樣的──性與死亡,都是必須完成的功課。
我的父母從高中時期便相識熱戀,畢業時正好碰上二次大戰爆發。我媽一邊繼續讀大學一邊在醫院工作,我爸則跟著陸戰隊第一師遠征南太平洋,之後又去了中國,兩人在戰爭結束後結了婚。他們的世界看起來充滿各種可能。他們的性,因饑餓與擦身而過的死亡而增強,又因擔心懷孕而壓抑,因戰事爆發而延遲,最終在嬰兒潮中開花結果。性和死亡,對他們來說是反義詞;正如在我們心中,俠客與惡棍,貞女與蕩婦,這些人對那些人錯一清二楚的既定形象那樣。
在大戰時期與大蕭條期間出生的孩子如他們,通常帶有浪漫與忠貞的特質──強烈渴望保障,尋求安全感,希望一切長長久久,做生意能眼光精準,並找到一塊安身立命之地。他們結了婚就一生一世永不分離,住得離城市越來越遠,過著彷彿長生不老的生活。
我們嬰兒潮這一代則在核子武器的致命威脅下出生,在古巴和柏林飛彈的瞄準中成長,對待愛情和死亡的態度就像電視上播放的卡通影片。我們抬頭望天空,低頭看新聞。防空洞是我們遊戲的場所,而就在我們從防空洞走出、或說進入青春期之際,災劫降臨在甘迺迪總統身上。
那個星期四,我們這些讀高中或國中的青少年,不再把注意力放在性幻想和骨盆腔裡代表青春與慾望的新生器官上,轉而思考生命裡發生的第一樁死亡事件。這是性和死亡的偶然交會嗎?是我們生命裡創造與毀滅力量意外地相互衝擊嗎?我們的生命與死亡是不是從此變得更隨機了呢?
於是,無論是不知不覺,是機緣巧合,是意料之外,還是不顧一切,只要伸手能及,我們都要緊緊抓住自己喜好的事物。我們這一生也就走這麼一遭,如果不能和所愛的人在一起,那麼親愛的,至少可以去愛和我們在一起的人。有時,我們甚至託上天的福,萬事如意地老去……儘管借用視覺詩人卡明斯(e. . Cummings)的細膩隱喻手法,這似乎帶點「北極熊穿起了溜冰鞋」的滑稽意味。
正因為擔心天有不測風雲,所以我們計畫著傳宗接代,結婚之前要先試婚,雙親的葬禮要事先安排。只因我們從旁人身上得知、並且深信,迎接新生命,迎接真正的愛情,乃至迎向死亡,這些感受全都可以事先預習。然而這所有的計畫、所有鉅細靡遺的安排,所有對於父母這沒做好那沒做到的牢騷抱怨,卻只是讓我們挫折更多,離婚更多;相信,很快我們就會比這世上任何二十歲世代的人「凱沃克」(kevork)得更多,意即「試圖自殺」更多。(未完,待續)

 

//譯後記//

《死亡大事》譯後記

葬禮,自始至終就是一種情感的產物

文/王聖棻、魏婉琪

死亡是必須面對的事,人生在世,沒有逃得過的。活得短,可能只需要面對自己的,活得夠長,還得加上許多別人的。活得越長,見得越多。
見得多了,對於死亡的看法會不會有什麼不一樣呢?《死亡大事》這本書就是另一個視角,來自一個四十多年經驗的美國禮儀師──湯瑪斯林區。當然,有些時候他也兼具家屬身分。
林區是個有意思的人,這也許和他所在的時代、和他的多重身分有關。他是個嬰兒潮年代出生的美國人,他的父親參與了二戰,他自己則碰上了越戰,幸運的是他沒抽上去越南的籤。接著,他迎接了美國的反戰與嬉皮年代,自由、開放、女性主義萌芽,而他當時正年輕,正是最容易接納顛覆傳統思想的年紀。
但另一方面,他來自一個篤信天主教的愛爾蘭移民家庭,在保守的中西部長大,從小家中就有濃重的宗教氣氛,再加上喪葬業又是一門離不開宗教的行業。他對愛爾蘭有深厚的情感,相對於年輕歡樂的美國,古老的愛爾蘭對他而言似乎更有厚重的文化感。
他唸文學,寫作,尋找最精確最美麗的詞句;同時繼承了父親的葬儀社,與棺木骨灰罈屍體為伍。
這樣的背景,讓他在古板的儀式中有了自由的協調,卻又在開放的時代潮流中出現頑固的老派思想,於是許多時候,林區對事物的看法很難預測──不知道是「嬰兒潮之子林區」,還是「宗教與傳統的林區」要現身。比如,當他說到自己年少輕狂時,烈酒藥物都碰過;說起那些自我追尋的過程,筆調神采飛揚,彷若身後有翼,蓄勢欲飛。但換個章節,又對傳統大家庭有不太合時宜的依戀,連姑姑阿姨們監視下的家中戀愛約會都寫得極為純潔可愛;對現代小家庭興起的社會傾向,則以一種「嗟哉禮崩樂壞」的搖頭口氣慨嘆著。當談論安樂死議題時,更是用盡譏嘲反諷,幾乎讓人覺得下一段他就要心臟病發。
以他這樣一個無論年代與地域、歷史與個人、社會與家庭,都處在新舊交界,有各種力量衝擊著中心的人來看死亡與葬禮,也就成了非常有意思的事。對讀者來說,他的每一個故事都是我們想知道又懼怕知道的;對他而言,卻只是日常生活。
當了這麼多年的禮儀師,林區很明白他這個行業在一般人眼裡有多神祕,不只是誰也不願碰觸的死亡、屍體,更可怕的是讓人覺得哪天也可能落在自己身上的生死無常,以及怎麼看都會被禮儀師大敲一筆的喪葬費用。他很明白的說,他處理屍體,和牙醫看到一口爛牙,醫生看到一堆爛器官,或會計師看到一堆爛帳沒什麼不同──那只是一份工作,必須做到好的工作。
但說是工作,也並非完全抽離自身感情。例如他提到,從他父親開始,因為看過太多意外,於是對自己的九個孩子一直有「不知道什麼時候會出事」的恐懼。林區小時候只感覺到處處受限,但等到他自己也當了禮儀師,他完全懂得了父親當年的感受,也開始恐懼了。有多少死亡毫無道理可言,無從防範,要是降臨在自己孩子身上,真不知如何承受。由於帶有父親身分的同理心,他會盡可能幫助失去孩子的父母,甚至棺木照批發價不多收一塊錢,也不收服務費(以做生意來說已是絕大的善意),只希望「上帝讓這些個父母承受掏空人心的傷痛時,可以跳過我這個做父親的」。
至於葬禮最根本的問題──為何而辦?為誰而辦?林區的答案百分之八十傾向於「活著的人」。他認為,人死了之後便無知無覺,靈魂去該去的地方,餘下的皮囊最好用處便是讓活著的家屬好好繼續生活。當然,也有人非常執著於安排自己的身後事,林區也會盡量做到,這就是剩下的百分之二十了。
於是便有了〈瑪麗和威伯〉這一章所描述的,瑪麗為了讓自己的棺木能按照自己希望的路線進入墓園,不惜投資大筆資金與人力修橋;這個決定,林區顯然是贊成的。而在另一章〈潔西卡、新聞獵狗與棺木買賣〉,魯斯希望把自己燒掉,然後從熱氣球上撒下來的想法,就被他一再勸阻,因為考慮到魯斯家人將來會無處追悼。但魯斯認為那是「他的」葬禮,而林區認為「他的」葬禮不只是「他的」。逝者已矣,活著的人還要背負著這份悲傷活下去,能藉由讓家屬安心的葬禮多一分療癒,多一分平靜,都是好的。
當然,由於文化與宗教的差異,許多觀念在台灣是沒有辦法通用的。台灣的葬禮融合了太多佛教道教以及民間習俗,人們習於用凡人的生活去想像死後的世界,於是要有錢有房有車有四季衣物,否則親人就會沒錢用沒屋住,過得不順心會託夢,子孫們便把祖先要的物事速速備齊燒去。
這種天堂觀(人死後依然可能寒冷,可能匱乏,擁有和凡人完全相同的七情六慾)說起來相當的「不天堂」,也常有邏輯難以解釋的部分出現,比如投胎觀念(好人會早投胎,然而另一方面,大家卻相信自己祖先的靈永在)、風水說(祖先墳墓所在位置可以庇蔭幾代或者禍害幾代,祖先移居外地或分葬不同處這些情況便沒有統一說法)之類的,這些都很「人間」,也就是林區認為的──什麼方式讓你安心,你就去做,想怎麼做都可以。有時甚至讓人覺得,所謂過世的人在陰間所需,其實就是活著的人夢想自己死後能擁有的一切。但是,如果這麼做活著的人可以覺得安心,甚至因此對自己未來在另一個世界的生活減少憂懼,又有何不可呢?
「假如在排場和隆重儀式上的小小升級可以讓你覺得舒服點,可以考慮把這當成一筆明智的花費。比起把錢花在精神科醫師、買藥、酒保或順勢療法上,高檔的墓地或宗教儀式說不定更有療效,葬禮再貴都划得來。」這是林區的專業意見,東西方同理,其實,也是世上所有葬禮的根源和最重要目的。
理論物理學家史蒂芬霍金說:「人腦就像一部電腦,零件失效後就停止運作,人死後並沒有任何事發生,就是停止運作而已。『沒聽過壞掉的電腦還有來生或是去天堂的,天堂只是害怕黑暗的人想出來的童話故事。』」這也許是死亡的事實,然而葬禮自始就是一種情感的產物,大部分的人,對於他人或自己的死亡,心理素質都沒有霍金那麼強大,所以需要緩衝,需要寄託,需要期待,在無能為力的死亡面前,葬禮,是一件讓活著的人覺得「有能為力」的事。
我們如此脆弱。可以想見,只要人類還在的一天,這個行業就不會消失。

 

//書摘//

《死亡大事》
第一章  入土為安(摘錄)

……一個人的時間到了就會死,不管是一週裡哪一天,或一年裡哪個月份,如果就季節因素來考量,人也沒有明顯喜歡死在哪個季節。而星星怎麼排列,是不是滿月,或是教會年曆上某個節日也跟死亡沒什麼關係。就死亡的地點來說,哪裡都可以死。有人可以在自己的雪佛蘭車子裡或養老院裡站著或躺著死,也有人死在浴缸裡,在州際公路上,在急診室或手術室,或在寶馬轎車裡。不知道是不是我們把更多的設備跟死亡相提並論,或者是我們更看重死亡這件事,死在一些用縮寫表示的地點似乎比較不一樣,比如說死在加護病房(ICU)好像就比死在格林次布萊爾療養之家來得好,但事實還是一樣,死者不在乎這個。就這點來說,我埋葬和焚化的死者和以前並沒有兩樣,因為他們的時間和空間已經是極不重要的事。其實,喪失空間時間感正是大事即將發生前第一個確切的兆頭。接下來便是停止呼吸。在這個時候,如果是胸部中槍或是外傷休克,肯定要比中風或是冠狀動脈硬化來得引人注目,不過死了之後,怎麼死的就完全不重要了。任何一種死法都行,因為死者不在乎這個。
死的是誰也沒有那麼重要。像「我還好,你沒事吧,差點忘了說,他死了!」這樣的話,是用來安慰生者的。
正因如此,我們才在河裡打撈屍體,在飛機殘骸和爆炸現場搜尋死者。
正因如此,執行任務時失蹤(MIA)比當場宣告死亡(DOA)讓人更痛苦。
也正因如此,我們會開著棺木,齊聲朗讀訃聞。
知情比不知情好,而知道死的是你,比知道死的是我要好上太多。因為如果死的人是我,不管你好不好,或是他好不好,跟我都沒太大關係。你大可以直接轉身走人,因為死者不在乎這個。
當然,生者因為還活著,因為還有保險要操心,所以還是會在乎。現在,你可以看出其中的差異,以及為什麼我還待在這個行業。活著的人是很謹慎的,常常要注意很多事情。死去的人就沒什麼需要在意的,也可能是沒辦法在意了。不管是哪一種,死者不在乎這些。這些都是事實,沒什麼特別,想驗證也沒問題。
我的前岳母本身就是個沒什麼特別,也可以驗證的事實,她老是喜歡像詹姆斯‧卡格尼(注1)那樣虛張聲勢,把一些話掛在嘴邊,像是「我死的時候,只要找個盒子把我丟進去,再找個坑扔了就行了。」不過,每次我只要提醒她,我們其實就是像她說的那樣去處理每個人,她就會一臉不高興,脾氣也變得有點暴躁。
過沒多久,在大家享用肉捲和青豆時,她必定又會冒出這句:「我死的時候,就把我燒了,骨灰撒了就好。」
我前岳母想用這種無所謂的口氣裝勇敢。這時候孩子們會停下刀叉,面面相覷。我太太就會求他老媽:「噢,媽,別這樣說。」我則掏出我的打火機開始把玩。
無獨有偶,我和這個女人的女兒結婚時,幫我證婚的神父和我前岳母是一個樣。這個傢伙熱愛高爾夫,金聖杯和愛爾蘭亞麻布做的法衣,開著酒紅色內裝的黑頭大轎車,總是覬覦主教職位。有一天在離開墓地的時候,突然福至心靈地指示我:「不要為我準備銅棺,不要!先生。不要蘭花,不要玫瑰,也不要加長型禮車。我只要一具素面松木薄棺,一壇安靜的,不焚香也不奏樂的小彌撒,然後把我葬在窮人墓地。不要任何浮誇的排場。」
他解釋,他想要的,是成為一個樸實,智德,虔誠,節儉的典範,這是所有神職人員和基督徒(表面上)應有的美德。我告訴他不需要等到那時候,他今天就可以展開他的典範大業,他可以不再去鄉村俱樂部,不再去公共球場拿著高爾夫球桿亂揮,把他的凱迪拉克布魯姆豪華大車賣掉換一部二手雪佛蘭。然後再遠離他的高檔富樂紳皮鞋,喀什米爾羊毛披肩和頂級肋排,還有歡樂的賓果之夜和教堂建築基金,我的基督啊,那他簡直活脫脫就是聖方濟或者聖安多尼了。結果呢?我那時就說,我很願意在這方面幫忙。我會很高興地把他的積蓄和信用卡都送給教區內需要救助的窮人,萬一接到他不幸的消息,我會按照他的希望好好埋葬他,也不收他的錢,到了那個時候,他也應該習慣了那種簡樸的生活方式。他聽了我的話,只是一言不發地看著我,眼神讓我想到愛爾蘭故事裡的牧師,在他多年前詛咒斯維尼永遠變成小鳥時必定是那副惡狠狠的表情。
當然了,我想告訴這傢伙的話是,當個死的聖人並不比一棵枯死的喜林芋或是一條死掉的蝴蝶魚更合算。活著是很辛苦的,一直都是。聖人活著的時候一直感受著這個苦難塵世中的烈焰與傷痕,禁慾的苦痛與道德的煎熬。等到死了,他們還讓自己的遺骨繼續為世人奔忙,就像我想告訴這個神父的,因為死者不在乎。
只有活人才在乎。
很抱歉我要把這句話一再重複,因為這就是我這個行業的最大重點,那就是,一旦你死了就什麼都沒有了,就是一切對你做,為你做,和你一起做,跟你有關的事,對你都不再有好壞可言,而我們所做的不管是好是壞,都會隨著時間由生者,以及你死亡時真正在乎這件事情的人來承受。生者必須和它一起活下去,而你不用。他們要接受的是你的死所帶來的悲傷或喜悅,損失或收穫,是回憶裡的傷痛和快樂,還有我們提供喪葬服務之後的清單,和信箱裡等著付錢的支票。
這是事實,不證自明,但所謂的不證自明也只是看來如此,現在想想,最沒辦法理解這個事實的一群人就是那些很久沒聯絡的姻親,教區的神父,在理髮店或是雞尾酒會以及家長會上永遠只會找我搭訕的陌生人,他們總是拚命地,或者覺得有責任讓我瞭解,當他們死掉的時候他們想要一個怎麼樣的葬禮。
就安息吧,我這樣回答。

※※※※※※


《活在一個愛恨剛剛好的世界》
第六章  我們原來的樣子(摘錄)

「我想記得他原來的樣子。」
很多失去摯愛的人都會對我說這句話,而且多半還會提到棺木。
「要選一個密封的棺木。」他們對我說話的語氣,彷彿我們受過該選擇什麼的專業訓練。像在問,該裝哪種天窗或挑哪部數據機──關於東西的問題,總是比人的問題好談。
「他不會想讓人看見他這副模樣的。」說得好像那位已經平安待在天堂或住在空無之地的死者,還很在意自己的外表。他可能因為愛滋或前列腺癌,變得骨瘦如柴;因為肝臟衰竭有點發青;因為腎衰竭,整個人浮腫起來;或者他開的拖車在州際公路上翻了好幾圈;也許他在地下室的屋梁上了吊;開著雪上摩托車撞上了樹幹側面;或者最後像個胎兒一樣蜷縮著。他以前的模樣已成了幻影。
「這已經不是他了。」他們很堅決。
或是「她」,這些事也同樣會發生在「她」身上,像是癌症、心跳停止,或各種會把我們拖進奪命深淵的粗心大意。
「我想記得他原來的樣子。」
誰能苛責他們?誰想看到心愛的人變成這樣?不管他們是怎麼弄到現在這個地步,他們都已經死了。
「但是,想記得他原來的樣子,」我慢慢的、謹慎的說,彷彿聽著這些話的人像玻璃一樣脆弱易碎,「要從面對他現在的樣子開始。」我是個「現在式」的提倡者。當了喪禮指導師這麼多年,我得到一個結論──「親眼看見」,是喪葬過程中最難、但也最有幫助的部分。事實就是,即便當時非常痛苦,但這個痛苦是有療癒力的,比起虛構或幻想效果更好。當某個人過世,我們害怕看見的並不是他,而是他「死了」。怕的是死亡,我們害怕一旦親眼看見了,事情便再無轉圜。
我們也害怕沒親眼看見。我們搜遍失事現場及廢墟、戰場與海床,一定得把我們過世的親人找出來,讓喪親這件事成為事實。
抗拒、封閉、宣洩、否認,這些是我在喪葬學校學到的字。將近三十年來,我曾陪在失去兒女的父母、喪偶與悲痛的人身邊,站在打開的棺木和挖好的墓穴前面。我也曾和家屬們一起等待,等待被綁架的兒童、龍捲風罹難者、外國傳教士、溺死的幼兒、維和部隊義工、越戰和波灣戰爭的陣亡士兵,等待他們視如珍寶的死者被找到,被標上名字送回家,送回他們身邊,讓他們埋葬或火化,哀悼和紀念。我聽過非常好心、卻搞不清狀況的神職人員,以及緊張兮兮的姻親、鄰居和老朋友,他們為了安慰活著的人,說那個裝在箱子裡的身體「只不過是具軀殼」;這句話裡最關鍵的字眼就是「只不過」,他們努力用淡化逝世的方式去淡化傷痛,假裝屍體已經完全失去它的意義或身分,只是我們經過墓園時嘴上故作輕鬆哼著的另一段旋律。然而,我從死者家屬身上學到一課,令人心酸的事實是──「眼見為憑」、「知道比不知道好」、「把傷痛說出來就是一種撫慰」、「無視悲痛,悲痛長存」。對於那些兒子、女兒、丈夫、妻子、母親、父親及好友離開人間,就此不再回來的人而言,最壞的事已經發生了。回到熟悉的光線與空氣,即便艱難,總好過困在黑暗裡。死亡的真相,就和生命的真相一樣,都是我們的必修課。
但是啊,這堂課,真的太難。
我想記得我兒子原來的樣子。
他不會想讓人看見他這副模樣的。
這已經不是他了。
我想記得他原來的樣子──照片裡站在爺爺的船塢,手上拎著大眼梭鱸,有著藍色眼珠,臉上帶著雀斑,一個明亮、笑容滿面的男孩;或者為了參加妹妹的小學畢業典禮,而穿上他第一套西裝;或者在廚房餐桌上一面畫畫,一面吸著大拇指;或者正在彈他的第一把吉他;或者在上學第一天和弟弟們一起在街角擺姿勢照相。我想記得他穿著連身防水褲,跟我、以及他幾個弟弟一起站在河裡的樣子;或者在他小時候,我們夏天時北上回鄉下老家,他一直都是那些表弟表妹們心目中的英雄,表弟表妹們總是隨時跟在他的後頭跑,他就像童話故事中的吹笛人那樣;或者和他的繼母一起在杉點樂園坐雲霄飛車,或者……或者在我還沒離婚前,他和我一起在沙灘上,那時是七月,他媽媽為我們兩人拍了張照片,我用手肘撐著上身,他跪坐著,那時我三十多歲,他才三歲,我正在給他看我手裡的某樣東西(我怎樣也想不起那是什麼了),他媽媽一定喊了他的名字,或者說了「笑一個」,因為照片裡的他在笑,我們背後是蔚藍的海和天,那一刻,一切都那麼美好。我還有錄影,他的才藝表演、第一次領聖餐、足球賽、在隔壁停車場玩滑板,還有打鼓(天啊,他的鼓打得真好),還有吉他彈得真是出神入化。我手上還有錄音帶,他第一次創作的歌曲、第一次錄音。我還留著他第一次畫的畫,第一本塞滿靜物、數字、人像和「人體研究」的筆記本。他是這麼有天賦,我想記住這樣的他。
我想記住他原來的樣子──他有著奶奶的紅髮,有外婆的眼睛形狀和眼珠顏色,還有他媽媽的微笑和我的好奇心。我想記住他淺嘗第一口酒之前的樣子,無論這口酒是在什麼時候喝的,他內在難以抑制的渴求,就此加速。等待了這麼多年,那個當下,他身體的化學機制突然鎖定並沉醉其中,這微微暈眩的茫然,這酒精這樣的令人平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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