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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魚玄機(final)-大.jpg      

大陸七O後新銳歷史小說家、劇作家 吳蔚 

中國古代探案歷史小說首部曲 

 一位才貌雙全的佳人,追求自我獨立的情況下,難免要與複雜的社會背景交織在一起,陷入複雜人事糾葛,歷史名女子的傳奇人生是如何演變的呢? 

讓我們來還唐朝豪放女一個清白吧!

前情提要:

代表李家前來迎親的是新郎李言的堂兄李凌,回程的路途在緱氏西城門的客棧停宿,但過程狀況百出,前後花了五天的時間才到達三鄉驛,不料長安鬧飛盜,京畿之地人心惶惶,因此比預期延遲三、四日,李凌馬上派人快馬送信去鄠縣說明情況,而驛站只遞送官府公文、不傳家信,於是遇到了自告奮勇的年輕男子黃巢.....

 

卷一‧三鄉驛II

臨入房之際,李凌突然肚子不舒服,又想到陝州還有一半的路程,車馬難行的恰好都在這一半上,急忙吩咐牛蓬去找車者萬乘重新檢查一下車馬,他自己則趕著去如廁。問了驛丁後,方知道茅房在驛站的最西側,須穿過一大片苜蓿地。


唐朝慣例,驛站附近劃有大量驛田,用來種植苜蓿草,以就地解決驛馬的飼料問題。這苜蓿草非中原之物,原產自西域大宛,傳說是世間罕物汗血寶馬最愛的食物。昔日西漢武帝劉徹愛馬成癖,為了得到汗血寶馬,不惜勞民傷財,先後兩次對大宛發動戰爭。隨著漢軍勝利的步伐,苜蓿草也與汗血寶馬一道流入了中原。最盛之時,漢宮別苑四周種的全是紫花苜蓿,長草離離,一望無邊。每當微風拂過,長草蕭然搖擺,因此又被稱為「懷風」,極有風韻。

李凌蹲在茅廁時,耳中淨是苜蓿的風中洶湧之聲,一浪接著一浪,颯颯作響,在這夜深人寂的時刻,聽起來極為詭異。

過了片刻後,大廳方向傳來人語聲,夾雜著馬嘶聲,大概是前去連昌宮的眾人回來了。一會兒,便有急促的腳步聲走過來。本以為也是來茅房方便的人,不料那腳步聲到不遠處就頓住了。只聽見一個男子氣急敗壞地聲音道:「你……你怎麼到這裡來了?」一個帶著荊楚口音的女子道:「怎麼,你還想怪我?咱們之前不是說好,要一道到長安探望魚玄機姊姊的麼?你從鄂州出發之時,為何不叫上我?」她的聲音脆生生的,語速極快,卻是一副埋怨的口氣。

李凌一聽到「魚玄機」三個字,立即上了心,豎起耳朵,刻意留心聽著。那男子不耐煩地答道:「那不過是你自己自說自話,我到長安可是有正經事兒要辦。你一個婦道人家,跟來做什麼?還是趕緊回家去吧。」女子道:「呵,我大老遠從鄂州追來,離長安這麼近了,我才不要回去呢!」見男子不答,又賭氣道:「那你去長安辦你的正事好了,我自己到咸宜觀去找魚姊姊。」

大概是見女子動了氣,男子的語氣頓時緩和了下來,溫言勸道:「魚玄機現今出家當女道士了,可不再是你昔日的魚姊姊了。國香,你也別胡鬧了,還是趕緊回鄂州去吧,免得大人牽掛。」那叫國香的女子卻依舊不依不饒,沒好氣地道:「怎麼出家了就不是我的魚姊姊了?去年她還特地寫詩寄給我呢。」說到最後一句時,語氣中充滿了驕傲。接著便漫聲吟道:「旦夕醉吟身,相思又此春。雨中寄書使,窗下斷腸人。山卷珠簾看,愁隨芳草新。別來清宴上,幾度落梁塵?

李凌聽了大吃一驚,忖道:「近來長安教坊十分流行這支歌,據說還是李可及譜的曲,想不到竟然是魚玄機寫給這女子的詩,看來她與魚玄機關係非同一般。魚玄機的舊友寥寥無幾,我怎麼不記得有一荊楚女子?」心頭疑惑甚多。突然又想到一事,心下恍然大悟:「是了,李億可不正是鄂州人!這國香與男子定是與李億有什麼干係,許是魚玄機遊歷荊楚時所結識的也說不定。」他一邊想著,一邊提著褲子站了起來,先輕輕咳嗽了一聲,以免突然走出來時驚嚇了對方。

饒是如此,國香依然嚇了一跳,不由自主抓緊男子的手。男子初時聽到一人聲冒出,也頗為害怕,但一想這裡是驛站,外面有驛兵把守,膽子又大了些,探頭看了看,安慰道:「沒事。前面是茅房,估計是有人在蹲大號……李凌接聲道:「正是。」束好衣褲,走了出來。只見缺月微明中,前面一高一矮兩個人影,正是適才交談的一男一女。

那二人之前已然聽到人聲,乍見一黑影蓬然而出,倒也沒有驚慌。國香跺腳道:「難怪這麼臭!瞧你拉我來的好地方!」鬆開了手,逕自往前走去。男子問道:「你去做什麼?」國香不快地道:「還能做什麼?當然是上茅房了。」頭也不回地向茅廁走去,剛好與李凌擦肩而過。

此時夜幕已深,四周沒有燈火,雙方均看不清面孔,依稀只見朦朧身形。李凌料到二人與舊友李億相熟,本有意招呼,但當此情形,卻是多有不便,乾脆罷了。

那男子依舊站在原地,若有所思,似是在等候女子出來。李凌走近他時,突然感覺到對方的形容體貌十分熟悉。他性情急躁,心中尚在盤桓不定,嘴上卻已經脫口而出,問道:「足下……可是李億兄?」那男子一聽這話,登時大吃一驚,轉身便走。

李凌茫然不解,呆了一下,急忙追上去,叫道:「李億兄,我是與你同科的李凌啊。」不料那李億頭也不回,更是加快了腳步,飛快地直奔進驛舍。剛進大堂,便與一人撞了個滿懷。

那人看上去三十歲出頭,方面大耳,體態微胖,服飾華麗而俗氣,長袍僅過膝蓋,背後還跟著個年輕的短裝小僮僕,此人一見到李億,登時呆住了,結結巴巴地問道:「是你…………

李億卻恍若未聞,眼光直勾勾地落在對方手中的黑檀木盒上。那人又問道:「李億員外,你……怎麼會在這裡?」李億這才回過神來,「啊」了一聲,撥浪鼓似地搖頭道:「我不是李億。」回頭看了一眼,又瞪了一眼黑檀木盒,這才忙不迭地奔回自己的房間。

李凌追進來時,早已不見李億蹤影。他心中有許多疑惑,李億怎麼會突然出現在這裡?他不是帶著家眷在廣陵做官麼?他說是去長安公幹,又怎麼回去家鄉鄂州?跟這女子國香又有什麼干係?為什麼他一聽到自己的聲音便調頭就走,難道還在記恨自己當初也有意追求他的意中人魚玄機一事?

李凌想了想,便向櫃檯走去,欲向驛吏打聽李億確切住處。那驛吏正是曾以言語挑釁黃巢不成的夏亮,抬頭見李凌走過來,立即擠出一絲笑容,招呼道:「李公子……李凌早已習慣他的冷淡,突見笑容,雖然勉強,卻也足以令人納悶。

就在此時,夏亮忽一眼見到那手捧黑檀木盒的男子,倏忽換了另一副神情,滿臉堆笑,迎了上去:「李君,您這是要回江東?怎麼這麼晚才到?」

那李君答道:「路上出了點事,所以晚了。」頓了頓,又問道:「看外面的車馬光景,今晚這裡的人可不少。還有空房麼?」夏亮笑道:「李君到了,哪能沒房?還有一間上廳空著,正候著李君呢!我這就領著李君過去。」李君倒是沒有架子,拱手謝道:「如此,便有勞吏君了。」微微側首,向背後的僮僕丁丁示意。

丁丁立即從懷中掏出兩枚開元通寶,上前交給夏亮,道:「說是春分過了,這天還凍著呢!這兩文錢,是我家主人的一點心意,送給吏君打酒,好禦禦春寒。」他不但口齒伶俐,還乖巧地將錢幣在夏亮眼前兩面各翻了一下。夏亮伸手接了過來,飛快地收入懷中,眉開眼笑地道:「李君有心了。」

李凌眼尖,早已經看清那兩枚開元通寶不是銅錢,而是銀幣,不由得大吃一驚。唐朝實行「錢帛兼行」制度,即同時以銅錢和帛作為流通貨幣,金、銀錢鑄量極少,僅供達官顯貴玩賞。他本來正氣憤明明還有空房,驛吏卻不肯給他,害得他得與戶奴、車者共擠一室,現在看到這位「李君」一出手就是兩枚銀幣,著實大方,心中不由得揣測他會不會是位大有來頭的人物。

這李君其實並非官場中人,而是江東商人李近仁。他在長安、洛陽均開有綢緞鋪,因常年來往於江南與京都,與驛路上的人極為熟稔。加上他出手大方,打賞豐厚,經常停駐的驛館、旅舍都竭力奉承,不比招待那些官員、使者差。這也難怪驛吏勢利,官員、使者來這裡淨是伸手的,李近仁卻是來送財的,如何不叫他另眼看待。

夏亮一轉眼看到李凌,突然想到了什麼,道:「李公子,請你先等一下。」李凌不明所以,問道:「什麼?」眼角餘光一掃,卻看到裴玄靜正走出來,不覺一呆。

就在此時,一名青年男子大踏步進來,叫道:「你們驛長在麼?」語氣傲慢嚴峻之極。眾人見他一身戎裝,斜跨弓箭,腰懸佩刀,英氣自然而生,一時愣住。

夏亮今晚酒飲得多了,腦筋渾然不似平時那麼靈光,呆了一呆,才問道:「你是誰?」青年男子滿臉不屑地看了他一眼,傲然道:「左金吾大將軍張直方。」

夏亮「啊」了一聲,忙捨了李近仁,急步趨近,先不看人的面容,而是先看腰間是否有玉袋。這玉袋,只有五品以上官員及都督、刺史才有,用來裝官印,隨身攜帶。果見張直方腰間有一鼓起的玉袋,便立即行禮道:「原來是張大將軍,久仰久仰!怪不得一進來就蓬蓽生輝!卑官未能及時出迎,還望將軍海涵。」又趕著問道:「將軍沒帶隨從麼?怎麼到我們這個小驛站來了?」他本來還待問對方是是公事還是私事出行,立即又忖道:「這紈絝公子哥兒能有什麼公事,準是到崤山打獵來了。」只聽見張直方冷哼一聲,不屑作答。夏亮一低頭,見到張直方的靴子沾了不少泥土,便上前跪下,用自己的衣袖為他拂拭。

難怪驛吏如此諂媚,這張直方確是個大有來歷的人物。他本是盧龍留後張仲武之子。自安史之亂後,各地藩鎮割據一方,相當於獨立的小王國,朝廷政令多有不及。張仲武手握重兵,實力雄厚,雄霸河北,朝廷也不得不大加攏絡。張仲武病逝後,張直方被盧龍將領擁立為留後,後被朝廷正式任命為盧龍節度使,威風程度已經超過了他父親。可惜他在邊關軍營中長大,粗率豪放、灑脫不羈,根本無心於政事軍務,要麼成天出去打獵,要麼終日飲酒,不醉不休,倘若有人拿軍務煩他,他便發酒瘋鞭打士卒,由此逐漸引發了軍中不滿。張直方聽說後,一不改邪歸正,二不殺將立威,乾脆拋棄了顯赫的節度使之位,借打獵為名,一路直奔長安,大有視權勢如糞土的味道,令所有人大吃一驚。於是朝廷封他做左金吾大將軍,位高名尊,以示撫慰。不過,他回到京師任職後,性情依然故我。他喜歡打獵,經常不顧職責所在,獨自出遊,多日不歸。朝廷表面說念他父親功高,對他的失儀之處置之不問,其實是忌憚張氏在盧龍的威名和勢力。張直方無人管束,更加肆無忌憚、恣意妄為,好在他並無其他貪贓枉法、結黨營私的劣跡,反而因其個性直爽豪烈,在朝中有著極好的人緣。不過,他似乎並不大喜歡眼前這個大拍馬屁卑躬屈膝為自己擦靴子的驛吏,將腳縮了縮,皺緊眉頭道:「不必擦了。」夏亮卻道:「請將軍稍候,即刻便好。」

一旁的李凌見夏亮如此趨炎附勢、卑躬屈膝,與之前對待自己的態度完全判若兩人,心中不由得起了鄙夷之心,便不再理睬,逕自走向裴玄靜,問道:「娘子還未休息麼?」裴玄靜道:「適才鄰房有位叫黃巢的年輕公子四處找阿伯不到,便來敲我的門,讓我帶話給阿伯,說他有要緊事,須得連夜走了,信的事包在他身上。他的房間,就讓給阿伯住,免得阿伯與下人共擠一房。」她不急不緩,一氣說完,簡明扼要。在李凌印象中,這大概是聽她說話最多的一次了,只不過有些愕然,不明白黃巢為何要半夜離開,心中不免嘀咕送信的事交給他是否妥當。

卻見夏亮已經從地上爬起來,忽想起還沒有自報姓名,又道:「卑官夏亮,是這裡的驛吏。驛長今晚回家去了。將軍有什麼需要,儘管向卑官吩咐便是。」張直方也不客氣,命道:「我要一間上廳。另外,我的馬在外面,你派人好生照料。還有掛在馬上的獵物,讓廚下收拾好了做成下酒菜,連同酒一起送到上廳來。」

他每說一句,夏亮便應一聲,又召來幾名驛丁,吩咐他們立即去辦。張直方又道:「記住了,做下酒菜前,先要用雞蛋洗鍋具。」夏亮一愣,暗罵道:「這是什麼臭毛病。」心中如此想,口中卻連連道:「是,是。」


張直方正待轉身,突然留意到垂手一旁的李近仁,冷冷問道:「你是誰?」夏亮忙陪笑道:「他是李近仁李君,在京都做絲綢生意。」李凌聽了暗想:「原來他就是江東富豪李近仁,曾經聽尉遲王子提起過,卻沒想到是這樣一個大腹便便的中年人。」

張直方橫了夏亮一眼,不滿地道:「我問你了嗎?」夏亮道:「是,是,卑官知罪。將軍,卑官這就帶您去上廳,這邊請。」一旁的僮僕丁丁忍不住叫道:「吏君,那我家主人的房間呢?」夏亮看了一眼李近仁,又看了一眼張直方,有些尷尬,顯然這間上廳已經是這驛站的最後一間房。

張直方見此情形,怫然不悅,道:「我是朝廷三品大將軍,你一介平民,憑什麼與我爭房?這裡可是驛站!驛吏,你來講,朝廷是不是有明文規定,只有官員和差役才能入住驛站?」夏亮忙道:「是,是,當然是。上廳肯定是將軍的,李君也絕對沒有與您爭的意思。」向李近仁使了個眼色。李近仁會意,當下上前,恭恭敬敬地道:「這個自然。在下只是個商人,這上廳自然是像將軍這樣的貴人住的。下人不懂事,還請將軍不要介意才是。」

似乎這個時候起,張直方這才開始仔細留意李近仁,望了一眼他手中的木盒,突然問道:「你這盒子裡裝的什麼?」他這一發問,在場所有人都覺意外。李近仁愣了一下,才答道:「是一位朋友託在下帶去廣陵,送給另一位朋友的禮物。」

張直方點了點頭,揮揮手道:「這就走吧。」夏亮道:「是。」忽然想起一事,走近李近仁,低聲道:「李君先等一下。」又叫住正要走開的李凌:「李公子……麻煩你也等一下。」語氣已然客氣許多,這才領著張直方進去。

李凌猶自一頭霧水,喃喃道:「驛吏怎麼突然客氣起來了?」裴玄靜道:「他有求於阿伯,想要阿伯將黃巢公子的房間轉讓與這位李君,當然無法再盛氣凌人了。」李凌一愣:「娘子如何知道?」裴玄靜微微一笑,卻不答話。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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