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陸七○後新銳歷史小說家、劇作家 吳蔚
中國古代探案歷史小說二部曲
一部架構在傳世名畫〈韓熙載夜宴圖〉真實背景與歷史人物之上發揮無窮想像力的探案推理小說
一場夜宴‧一家興衰‧一朝更替
南唐李後主想找個好宰相,卻遇上行事不羈的重臣韓熙載?
畫家顧閎中奉旨刺探重臣韓熙載的逸樂夜生活,精彩描繪而成。
韓熙載是否知道自己受到後主李煜的刺探?
他為何刻意顯輕慢裝荒誕,君臣之間大玩諜對諜猜忌戲碼。
不料,歡樂夜宴中竟有名美麗女子當場中毒喪命……
前情提要:
韓熙載初到江南之時,為了迅速打開局面,主動投文江南皇帝,文中極力暢述平生之志,然而,處事謹慎、不喜張揚的江南皇帝卻認為韓熙載是狂妄不羈之徒,雖任以地方官職,卻並不重視,韓熙載在江南,始終無所作為,自那之後,韓熙載便像徹底變了個人,開始他風流放蕩、醉生夢死的生活。正當韓延神思之時,張士師已然將雞公車靠在臺階下停好,韓延主動上前幫忙將雞公車抬上臺階,再推進府門。張士師剛踏上小島,陡然想起李雲如先前被人推下飲虹橋一事,正待向韓延詢問她是否已安全回到韓府,驀地,從東岸一處亭榭中傳出了激昂的琵琶聲。韓延見張士師呆立當場,望著東岸處發怔,似驚絕於琵琶樂聲,解釋道:「這是本府李雲如在彈奏琵琶。」張士師心想:「李雲如既然已經回府,看來已無大礙。只是為何她不報官,又不告訴韓府中人,這到底是什麼緣故?」
卷二‧聚寶山中III
離開湖心小島之際,暮色越濃,四周飄滿了淡藍色的輕煙,有種憂鬱的美,也為這處世外桃源般的宅邸平添了幾許詭祕。
張士師四下打量,依舊如來時般不見一個人影,清幽靜謐得令人窒息,終於忍不住問道:「這裡何以如此寂靜寥落?」他本來下句想問,「韓熙載光是姬妾不是就有四十餘人麼?為何總是見不到人?」心覺不妥,便改口道,「是不是韓府本來人就少?」小布忙辯解道:「以前才不是這樣子,那時候熱鬧得很,風光得很,光是僕人、女侍就有好幾十人了。唉,如今已是今非昔比,自從我家相公被罷官免職,人走的走,散的散,只剩下空架子了。」
張士師聽了一愣,沒有再問。小布卻接著道:「若不是廚下人手不夠,管家又何必勞煩金陵酒肆的外沉重。人留下當幫手呢?」一邊說著,一邊自竹筒中取出火摺,將懸掛在石橋四角的紗燈盡數點燃。燈光在湖面上雖顯渺小幽暗,卻立時為原本剛硬的石橋漾出一絲暖意。
恰在此時,一名年輕男子不知從哪裡冒了出來,正從小島穿過東石橋,緩步朝湖東的亭臺走去。張士師身為公門中人,自有一套察人的本事,一望之下,便感到那男子神情很有些不尋常
——他一身灰色長袍,看上去文質彬彬,書生氣十足,理當不是府中下人。而三十來歲的年紀太過年輕,顯然也不是這裡的主人韓熙載。湖東為李雲如居處,假如這男子是去找她,為何他蒼白的臉上掛滿了憂鬱、腳下的步履又如此徘徊不定?莫非……
正當他心念微動之時,小布陡然轉過頭來,亦看見那年輕男子,卻又即刻扭轉了頭,迅速步入複廊,好像生怕那男子留意到他。張士師見此情形,不免疑慮更深,忙跟進複廊,有心想問那男子是誰,未及開口,但見小布尷尬地望他一眼,便仰頭去點廊壁的燈。當此異樣氣氛,他自不便開口再問。之後二人別無他話,倒是伴隨二人前行的腳步,沿途的彩燈逐盞點燃,一道長長的橘黃光影輪廓在背後徐徐延展,自別有一番風景。
張士師卻絲毫未留意美景,他的腦海反覆出現幾幕情形:被人推下橋的李雲如;殺氣騰騰的琵琶樂曲;徜徉石橋上的年輕男子;小布急欲躲進複廊的笨拙模樣。他總覺得這些片段之間有著某種微妙的聯繫,雖然他不知道這種聯繫到底是什麼,但總給人一種不祥的感覺。心中盤算著,眼前的複廊似乎也沒有來時那麼長了。
及至盡頭,突然從前面暗處冒出一個高大昂然的人影。張士師跟在小布後頭,身在明處,尚看不清那人眉目,卻能辨別出那是一張稜角嶙峋的臉。也許是映著燈光的緣故,那雙紗帽下的眼眸藏有一股奇特的凌人光芒,似乎連黑暗都籠罩覆滅不了。即使視線尚不能肯定,但張士師心下已經可以確認,這人一定就是韓熙載,除了他,這裡再無旁人有如此雅致飄逸的氣度。小布已然看清來人,忙躬身讓在一旁,恭謹地叫道:「韓相公!」既然被稱作「韓相公」,來人必當是主人韓熙載。這還是張士師頭一次如此近距離接觸大人物,不敢怠慢,忙隨同小布避讓到一邊。只見韓熙載面色沉鬱,左手反背著背後,右手貼在胸前,不斷捋著自己的髯鬚,連頭都未側一下,便旁若無人地向前去了。他的步履極穩極慢,每邁出一步,似乎都費盡心思,襯著沉默的背影,顯得格小布肅手而立,大氣也不敢出,顯然對主人極為敬畏,一直等韓熙載走得老遠,連腳步聲也聽不到,這才長吁一口氣,慢吞吞地點亮剩下的彩燈。張士師見他手腳突然慢了下來,似乎有些無精打采,忙就此辭別,逕直朝前院走去。及近拱門,迎面遇上紫薇郎朱銑。他面色凝重,滿腹心事,突然見到張士師出現,竟嚇了一跳。不過他並不認識張士師,以為對方只是韓府下人,隨口問道:「你見到府上秦家娘子了麼?」張士師一怔,心想:「秦蒻蘭不是與你一道上山的麼,怎麼反倒問起我來了?」正待澄清自己並非韓府中人,卻聽見有人大叫道:「朱銑兄,你也是適才到的麼?」
只見幾名侍女簇擁著三名賓客進來,其中一人大紅長袍,最是扎眼,正是白日跨馬遊街的新科狀元郎粲。另外兩人張士師原也認得——五十餘歲的是太常博士陳致雍。他本是莆田人,在閩國卿,南唐破閩後,又轉仕南唐。太常博士是掌祭祀、禮樂、選試博士,雖是個閒職,品級也不高,但陳致雍因精通禮學 ——「遍讀七經,尤明三禮」,甚得國主寵幸,適才出聲招呼朱銑的正是他;三十來歲年輕一些的,則是教坊副使李家明,也是李雲如的親兄長,負責管理在宮廷中演出歌舞、散樂、戲劇的為太常男女藝人。南唐教坊歸屬太常寺管轄,陳致雍正是他的頂頭上司。
朱銑忙捨了張士師,回過身笑道:「只比致雍兄早了一腳的功夫。」又招呼道,「狀元公、家明老弟..」李家明忙回禮,郎粲卻只是微笑著點頭,顯露出高傲而淡然的神態。幾人寒暄著進了複廊,絲毫沒留意到讓在一旁的張士師。
走近大門時,張士師又見到畫院待詔顧閎中和周文矩。在京師下轄縣任縣吏,別的本事不說,最首要的就是要先認得大大小小的京官面孔,對方不認得自己不要緊,起碼關鍵時刻不會辦錯事。張士師雖非趨炎附勢之流,但畢竟在京畿之地當差,迎來送往的多了,少有他不認識的官員。這顧、周二人均是江南著名畫師,以擅畫人物享名天下,顧閎中尤為目識心記的寫生高手。當朝國主李煜工詩詞書畫,對這方面深具才藝的文士素見寵幸,周、顧二人雖只是宮廷畫師身分,卻得時常出入宮廷,隨侍國主左右,極得寵幸。
周文矩滿臉和善,正與大門迎客的侍女交談著什麼。他是句容人氏,與張士師同鄉里,二人本相識,但他忙於問話,並未留意正走出來的張士師。顧閎中則始終沉靜地站在一旁,默然注視著右首的那隻銅鶴,似為其振翅欲飛的風姿吸引,當視線被走出門首的張士師意外遮斷時,思緒也被打斷了。他當即記得曾在女道士耿先生的道觀見過這位江寧縣吏一面,便朝他點了點頭。張士師微微欠身,算作回禮,也不與周文矩招呼,迅疾離開韓府,往山下走去。他已經打定主意,今夜既進不了城,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不如到城外客棧住一宿,老父親見他不歸,必然猜到是因為夜禁,自不會掛懷。
暮色中,他再次回望韓府,顧閎中和周文矩已經進府,隱約有放浪的笑語聲傳來。他知道夜宴就要開始了,但他並不好奇,甚至有一絲悲哀 ——正如他父親曾經抱怨的那樣,江南多出「生於憂患、死於安樂」的王朝,南唐亦是在奢靡的夜宴之風中慢慢被蛀空,如今宋軍即將大兵壓境,朝中君臣卻依舊沉湎於酒色,當真是「戰士軍前半死生,美人帳下猶歌舞」。
即將進入竹林時,他再次看到了秦蒻蘭 ——她正蹲在永寧泉水旁,安靜凝視著石頭縫隙中鑽出的一朵藍色小花。她的神情充滿深沉的愛戀與感激,彷彿那不僅僅是一朵獨自綻放清麗的野花,它所散發的幽幽生機,似為她尋求撫慰的心靈提供了一處寧靜的歸所。而她的名字,恰好帶有一個「蘭」字。
剎那間,張士師突然被一種神祕的力量觸動了,胸中湧起一股莫名的柔情。在這之前,他只知道她是個美人,美得輕浮,美得不著邊際,但在這一刻他卻看到了她的內斂 ——微笑中暗藏心事,眉心裡潛伏著憂傷。他甚至在想,也許她那如明月皎潔的外表下,蘊藏著一顆寒潭般晶瑩而易碎的心。
愣了好長一段時間,他終於勉強收回神思,下定決心離開。然而正當步進竹林,他突然看到一名男子隱身在竹林的另一側,正暗中窺測著秦蒻蘭。朦朦暮色中,男子的面容看上去有些熟悉,尤其是那種憤怒的生動表情依稀在什麼地方見過,似乎不懷好意。他心中陡然升起一種強烈的不祥感,正猶豫要不要走近些確認那人是誰,昏暗的天色徹底黑了下來,夜幕就在這個時候籠罩大地。
歙州,於宋徽宗宣和三年〈西元一一二一年〉改名為徽州,治歙縣,今安徽歙縣。自唐代開始為生產文房四寶的重要基地,歙硯、徽墨、汪筆均被推為天下之冠。澄心堂紙也被南唐後主李煜視為珍寶,讚其為「紙中之王」,設局令承御監製造,供宮中長期使用。澄心堂紙品質極高,但傳世極少。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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