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情提要:繁重的稅制,使得郎官清酒肆不得已賠錢賣酒;酒肆主人劉太白正巧收到一枚珍貴又神祕的「仰月」銅錢,這枚銅錢價值不斐,劉太白之友唐斯立,願意幫他將仰月拿給胡商估價賣個好價錢,他們會順利嗎……
酒肆是散播消息最好的地方,這件案子本來可以成為店裡酒餘飯後的最好談資,可是坊正黎瑞禁止坊里人談論,劉太白自己差點染上血光之災,當然也不願意多說,因而並沒有像往日那般傳得沸沸揚揚。唐斯立道:「聽到過一些,萬年縣尉不是已經抓到了凶手麼?好像名字叫做王昭什麼的。」劉太白道:「那件案子全靠這位空郎指點,不然縣尉可就將我父子抓去縣廨了。」
唐斯立卻似對那無頭竊賊案沒有太大興趣,問道:「這空空兒是什麼人?」劉太白道:「具體做什麼的我也不清楚,這些日子天天來酒肆,只要一盤肉脯,酒量好得驚人,從中午進門到夜禁前離開,酒不離手,不停地喝。不過今日晚了,人還沒到呢。」唐斯立道:「唔,他多大年紀?」劉太白道:「二十來歲?三十來歲?喲,他打扮得有些邋邋遢遢,我還真瞧不出形貌來。」
忽聽得市鼓聲驟歇,酒肆內有人高聲叫道:「店家,這酒味道不對!店家!」劉太白慌忙道:「仰月的事可就全仰仗你老兄了。你可知道,我已經告訴過那位空郎這銅錢罕見,他卻無所謂,不願意收回去,當真是個少見的怪人。」就此捨了唐斯立,奔回堂內,卻見出聲質問的正是坐在牆角的魁梧大漢。這大漢姓劉,三十歲出頭,身長七尺,一張嘴是河北一帶的口音,人生得也極有燕趙豪俠之氣,劉太白親自迎他進來時,已經得知他是剛到長安,久聞郎官清大名,因而一進城也不去投店,逕直帶著行囊趕來蝦蟆陵。對這樣慕名遠道而來的酒客,劉太白往往會生出知己之感,因而也格外照顧,特意上了一瓶進貢宮中剩下的御酒─雖說酒質與普通清酒並無區別,但由於添加了宮中特有的香料,聞起來有股特別的香氣─然而此刻見這劉姓漢子一張紫黑闊臉因為生氣而扭曲到變形,越發顯得相貌猙獰,不由得感慨自己一番苦心全付諸了東流。他忙上前陪著笑臉問道:「郎君有何差遣?」那大漢道:「老公(註1),你這酒味道不對!裡面是不是兌了水?」
郎官清祖傳老店,聲譽四海,最重名聲,劉太白聽了嚇了一跳,忙道:「郎君切不可胡說。」那大漢道:「怎麼,敢做不敢當了?你自己嘗嘗,後上的這瓶酒跟第一瓶味道大是不對。」劉太白道:「郎君有所不知,我見郎君頭一次來小店,又是遠道而來,好心先上了一瓶加有香料的特製酒,好助郎君解乏,後來上的酒不含香料,味道當然略有區別。」大漢見他不認,怒氣更重,道:「怎麼又扯上香料了?明明是酒裡兌了水!不信的話你自己嘗嘗。」
劉太白自從伯父手中接管酒肆以來,還是頭一次聽到有人指認自家的清酒兌水,心中認定對方是個存心找茬的無賴之徒,可眼見其餘三桌的客人正密切注視著這邊,目光炯炯,各懷深意,不免感到有些難以下臺,立時賭起氣來,道:「嘗就嘗。」扭頭見唐斯立也跟了進來,又道:「不過,我嘗了說沒有兌水,諒來郎君不服氣,這位是來收榷酒錢的酒坊使,不如請他來嘗,最是公道。」那大漢是個執拗脾氣,全然不顧人生地不熟的道理,心中打定要弄個水落石出,當即點頭道:「甚好。」
當此情形,唐斯立不便推辭,況且他深知老友決計不會摻假兌水,也不多說,上前拿起酒瓶仰頭就喝。劉太白道:「老唐,你可得說句公道話……」忽見唐斯立舉袖抹了抹嘴角的殘酒,以一種奇怪的眼神看著他,當即住了口,一把奪過酒瓶灌了一大口,自己也呆在那裡,失聲道:「還真兌了水!」
那大漢冷笑道:「現今無話可辯了吧?」劉太白當即猜到說不定是長子劉大郎暗中擣了鬼,一時還真無話可說,只得訕訕道:「實在是對不住,我馬上替郎君換酒,今日的這頓酒錢就免收了,權當小店向郎君賠禮道歉。」那大漢卻不肯就此善罷甘休,道:「我劉義最見不得奸商們弄虛作假矇騙他人了,你們酒肆號稱京城老店、天下名酒,竟然往酒中兌水!」劉太白見他嗓門越來越大,急得滿頭大汗,可是理屈在己,只好連聲道歉。
劉義卻不理會,重重一拍桌子,站起身來道:「既然名不副實,不如就由我來摘了你這老店招牌!」劉太白慌忙上前阻攔道:「郎君有話好說……有話好說……」忽見鄰桌一位黑衣公子起身移步,走過來好心勸解道:「店家既已經道過歉,又應承不收酒錢,閣下何必得理不饒人呢?」
這儒雅公子名叫羅令則,來到長安也才幾月,在蝦蟆陵中租了一處宅子,離酒肆不遠,時常踱步過來飲酒消遣,也算是郎官清的常客。劉太白見他挺身而出,不由得很是感激。不料劉義好勝心重,與人爭辯素來寸步不讓,見對方明明也是酒客,卻反而要替黑心的店主說話,更加忿然,怒道:「閣下願意喝摻假兌水的酒,並不見得人人願意喝。今日若不砸了這家店的招牌,日後他們還要用假酒禍害旁人。」
羅令則本來和顏悅色,見劉義咄咄逼人,頗為不快,道:「尊駕風塵未洗,似是新到京師,可知道如今長安米價方貴,居亦弗易,商家謀生極其艱難……」
一語未畢,中間一桌的一名年輕文士突然「哈哈」笑了起來。羅令則回頭愕然問道:「尊駕為何突然發笑?是在下的話很可笑麼?」那文士舉手指著身邊的同伴道:「你可知道我身邊這位就是……」那同伴要年長好幾歲,慌忙道:「微之,別打岔。」那年輕文士對同伴甚是尊敬,聞言便立即笑著住了口。
劉義早已不耐煩,道:「休得廢話,我劉義嫉惡如仇,今日非要……」忽然睜大了眼睛,緊瞪著酒肆門口,似乎看見了什麼古怪的事物,露出不可思議的表情來。他正是眾人矚目的中心,如此神色,自然引得眾人一起朝大門望去─正有一名青年男子慢吞吞地走進來,風塵憔悴,落拓不羈,只有左手緊握的一把長劍黯黯光華,鐔首飾以金犀,似是柄利器。
劉太白「呀」了一聲,慌忙奔去迎接,卻被唐斯立一把扯住,低聲問道:「此人就是仰月的故主空空兒麼?」劉太白道:「是呀,你怎麼會知道?」唐斯立答非所問地道:「嗯,我知道了。」鬆手放開劉太白,逕自出門離去。劉太白一時愕然,不知道老友緣何會因為一枚仰月大異常態。
那空空兒自一進門就為眾人注視,尚不明白究竟,他倒也冷靜,渾然無事般走到一張空桌坐下,叫道:「店家,上酒。」聲音甚是低沉,很有些有氣沒力的頹態。劉太白早看出那個蠻橫地要砸他家招牌的劉義很是畏懼這空空兒,雖然不明白內中原委,但之前因空空兒橫空出現指點萬年縣尉破無頭奇案一事,早就對他刮目相看,不拿他當普通酒客對待,立即應道:「來啦!」他生怕再端上來又是兌過水的酒,趕緊招手叫過夥計,命他速去後院酒窖取一罈沒有開封的酒來。
卻見劉義瞪視空空兒半晌,終於還是踱步過去,道:「空空兒,想不到你還能追到這裡來,真是好本事。」(待續)
註1 老公:對男性長輩的尊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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