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陸七O後新銳歷史小說家、劇作家 吳蔚
中國古代探案歷史小說首部曲
一位才貌雙全的佳人,追求自我獨立的情況下,難免要與複雜的社會背景交織在一起,陷入複雜人事糾葛,歷史名女子的傳奇人生是如何演變的呢? 讓我們來還唐朝豪放女一個清白吧!
前情提要:
中唐以後, 同桌合食已經成為習俗,不過尉遲鈞家宴會,還是依照古風,席地而坐,分案而食。但今晚情況大有不同,來了好幾個預料外的客人,尤其是張直方和李可及,均是三品高官,座次該如何安排才妥當。尉遲鈞稍一遲疑,李言和韋保衡已經猜到他的心意,李言當即將左首第一位讓出來留給張直方,韋保衡主動將右首第一位讓出來給李可及。李可及堅辭不就,卻擋不過韋保衡的熱情相讓,最終被推到右首坐下。過了片刻,侍女領著杜荀鶴進來.......
卷二 夜宴IV
一語未畢,張直方的聲音已經傳了進來,「好香!好香!我已經聞見酒香了。」話音未落,人已經大踏步奔了進來,眼光一掃,意識到左首上位是留給自己的,當即直奔上前坐下,二話不說,先牛飲了一杯,笑道:「這葡萄酒可比殿下自釀的要好得多。」尉遲鈞哈哈大笑道:「那是自然!我自己家裡種的葡萄,既無天時,又無地利,哪裡及得上西域的葡萄。難得張將軍喜愛,我敬你一杯,請!」一旁侍女重新斟滿,張直方又飲了一杯。
蘇幕這才跟了進來,一進門笑道:「張將軍一進大門就稱聞見了酒香,健步如飛,奴家無論如何都追不上。」眾人都笑了,張直方只顧飲酒,也不以為意。蘇幕逕直走近裴玄靜,將手中的一個小小木盒交給她道:「這是張將軍賀喜娘子新婚的一點心意。」
張直方不直接送禮給李言,卻送給素昧平生的自己,裴玄靜難免有些意外,一時遲疑未接。李言知道張直方為人恣意妄為,行事往往出人意料,生平最恨別人怫他的面子,要是不收還不知道要搞出什麼事來,便向裴玄靜點頭示意。裴玄靜這才伸手接過盒子,道了聲「多謝」。張直方正忙著喝第三杯酒,不及回答,便只是揮了揮手。
在陳韙悠揚的笛聲中,很快便酒過三巡。韋保衡笑道:「照老規矩,該是玩葉子戲的時候了。」迫不及待地站起來,顯見對葉子戲這一遊戲十分迷戀。尉遲鈞正要吩咐人換上牙床,張直方卻道:「葉子戲是小孩子玩的把戲,有什麼意思!男子漢大丈夫,不如行酒令來得痛快。」韋保衡先是一愣,隨即賠笑道:「行酒令好,就依將軍。」
尉遲鈞便命蘇幕去取了一筒籤出來。他是主人,先抽了一支。只見竹籤上寫著:「四海之內皆為兄弟。」下面有一行小字注著:「任勸十分。」「勸」便是敬酒的意思。張直方笑道:「這支籤好,『四海之內皆為兄弟』,殿下為人正是如此。來,我先敬殿下一杯。」尉遲鈞便飲了一杯。
下面輪到李可及,抽到的是「敏於事而慎於言」,只注了一個字「放」,意思是重新下籌。不料他再抽,依舊是這支籤,眾人無言,只好放過,張直方又自飲了一杯。下一個輪到韋保衡,籤上寫著:「不在其位,不謀其政。」注了四個字:「錄事五分。」眾人喧笑不已,亂飲一通,氣氛當即熱烈了起來。下一個是杜荀鶴,籤上寫著:「一簞食,一瓢飲。自酌五分。」杜荀鶴連連搖頭,歎息兩聲,自己喝了半杯酒。下一個輪到黃巢,抽到一支「後生可畏。少年處五分。」的籤,「處」便是罰酒的意思。下面是李近仁,抽到的籤上寫著:「與朋友交,言而有信。請人伴十分。」他掃了一眼赴宴之人,最終將目光落在角落中的樂師陳韙身上,便邀請陳韙一道飲了一杯,大出眾人意外。陳韙極為感激,特意放下手中的玉笛,走過來對李近仁說了聲:「多謝!下一個輪到李凌,李凌請裴玄靜先抽,抽到一支「擇其美者而從之。大器四十分。」李言剛要替裴玄靜婉謝推辭,張直方忽地大聲喊道:「此酒令不好!不如咸宜觀觀主魚玄機自製的唐詩籌令!」
眾人對這句沒頭沒腦的話愕然不已。只見張直方臉色泛紅,已經有醉醺之態,均不知道他是戲言還是當真。黃巢見眾人都沉默不語,忍不住地插口道:「既是如此,何不邀請魚鍊師攜帶籌令前來?」他說完這一句,心中登時有些羞愧,因為他知道適才的建議不過是為了自己的私心,他內心深處極渴望能再見到那位神儀嫵媚、舉止詳妍的女道士。為了掩飾,他又補充了一句:「人多豈不是更加熱鬧些。」
當場一下子靜了下來,陷入難堪的沉默當中。有人面面相覷;有人恍然未聞;大多人更是驚訝地望著黃巢,但灼灼目光中,卻各有不同的意味。黃巢意識到自己出言不妥,但卻不知道不當在何處,難免十分尷尬。過了好半晌,尉遲鈞才遲疑道:「這個……魚鍊師她……嗯……」他一時之間找不到合適的措辭來描繪這位大名鼎鼎卻又不可捉摸的鄰居,竟然連自己心頭也惘然疑惑了起來。
卻見張直方「噌」地站了起來,道:「你們等著,我這就去咸宜觀邀請魚玄機前來。」尉遲鈞急忙叫道:「將軍,你……」張直方道:「殿下放心,我還沒醉!我必定能請到魚玄機。」剛要轉身,又想起了什麼,對尉遲鈞嚷道:「我敢跟你打賭!若是我贏了,將魚玄機請來,你就送我十桶葡萄酒;若是我輸了,我就賠你兩隻大鵰!」不待尉遲鈞答應,在一干驚訝的目光中走出了花廳。
眾人無不面面相覷。李可及更是呆呆地望著尉遲鈞,似乎另有深意。尉遲鈞想了想,回頭叫道:「蘇幕,你出去跟著張將軍,可千萬別讓他對魚鍊師無禮。」蘇幕卻是不動,彷彿有些遲疑。尉遲鈞愕然問道:「怎麼了?」蘇幕低聲道:「奴家和張將軍適才回來,經過咸宜觀的時候,看到有個人影,鬼鬼祟祟的,似乎是李御史……」話到後來,聲音低不可聞,生怕旁人聽見。尉遲鈞大惑不解道:「什麼人影?什麼李御史?」蘇幕見一時難以說明白,便應道:「奴家這就出去看看。」站起來跟了出去。
外面月光湛湛,如水銀般流瀉,四處充斥著晚秋的涼意。蘇幕匆忙提了一個燈籠點上,一路追出花廳,穿過長長的葡萄架廊,卻沒有發現張直方的人影。一直追到大門口,問起守門的老僕,回答說未見到有人出去。但老僕年事已高,老眼昏花,未必可信。蘇幕也不聽說,逕直出了大門,果見前面通向咸宜觀的道上有人影幢幢,急忙叫道:「將軍!」一邊追了上去。不料那人影一聽聞她的聲音,反而加快腳步。
蘇幕生怕張直方請魚玄機不到,氣急之下大打出手,也加緊腳步,不料還未到咸宜觀門口,那人影便不見蹤跡。蘇幕四下一看,再無動靜,看來人是進了咸宜觀中無疑,一時猶豫要不要上前拍門,轉念一想:「就算張將軍比我腳快,可是也不該毫無動靜地進了咸宜觀,最起碼該有開門的聲音才對。」頓時想到適才張直方出去時滿面通紅,會不會是醉倒在府中什麼地方了,要知道他今晚一人喝的酒,絕可以趕上其餘所有人加起來的量。雖則這葡萄酒入口甜軟,然而後勁十足,最易飲過也最易醉人。
一念及此,蘇幕便返回勝府尋找,到大門處再問老僕,對方仍堅持說沒見到人出去,她便半信半疑地急急往裡趕去。剛到葡萄架下,便看到張直方跌跌撞撞地走過來,神情有些茫然,顯見是走錯路了。
蘇幕急忙上前,叫道:「將軍!」張直方見到她,先是一愣,隨即擺擺手道:「這次你不必陪我去了。」蘇幕聞見他渾身酒氣,似乎醉得厲害,好意上前攙扶,張直方卻突然發起少將軍的脾氣,努力睜大醉眼瞪著她,惱怒地嚷道:「我叫你不必去了。」一邊說著,一邊手便向腰間摸去。蘇幕見他有意去拔腰間的佩刀,嚇了一跳,趕緊讓在一旁,道:「將軍請便。」幸好張直方只是嚇她一下,只在腰間摸了一下,便與她擦肩而過,搖搖晃晃地走出了大門。
傳聞張直方醉酒後性情與平日大不相同,暴躁易怒不說,還受不得絲毫忤逆。有一次他半夜醉酒後回金吾衛,僅僅因為金吾使開門晚了些,他便拔刀相向,將金吾使砍成重傷,為此事還被御史彈劾過。蘇幕雖未親眼見過他醉後的樣子,卻也知道他是個說一不二的人物,絕不敢再跟上去,只得悶悶不樂地回到花廳。
花廳歡宴似已散去,只剩下李言、裴玄靜、李凌和韋保衡四人坐在牙床上,正圍著一張小案子玩葉子戲。問起一旁的侍女,才知道眾人已經料到張直方此去咸宜觀必然要吃閉門羹,絕無可能請到魚玄機,是以韋保衡提議玩葉子戲博弈取樂,其他人則賞月的賞月,散步的散步,睡覺的睡覺,各行其便去了。
突然,韋保衡重重一甩手中的紙牌,得意地笑道:「娘子,你又出錯牌了!我又贏了!哈哈!」他開心得手舞足蹈,像小孩子贏了遊戲一般興奮,全然沒了平時的翩翩公子風度。裴玄靜微微一笑,對輸贏毫不介意。李言笑道:「韋兄嗜好葉子戲,是長安有名的高手。內子今晚才新學,哪裡及得上你技藝高超。」
這葉子戲起源於漢代,傳說是漢初開國名將韓信為了排遣部下將士的鄉愁,以天文曆法為基準,發明了骨牌遊戲,供軍中玩耍娛樂。牌分四類,以象四時,四種花色分別象徵春夏秋冬四季。因骨牌只有樹葉般大小,所以又稱為「葉子戲」。唐玄宗在位期間,由骨牌改制的紙牌也開始流行,宮內宮外均成為時尚。這種葉子戲打法花樣很多,基本的玩法是依次抓牌,大可以捉小,萬勝千,千勝百,
百勝錢;葉子牌未出時,反扣為暗牌,不讓他人瞧見;葉子牌出後,一律仰放,由他人從明牌去推算未出之牌,以施競技。到後世宋朝末年蒙古人西征時,將葉子戲帶去歐洲,由此演變成塔羅牌及現代撲克。
韋保衡愛牌成癖,當下挽了挽衣袖,笑道:「再來!還是由娘子來坐莊。」眾人便重新洗牌,再開一局。不料形勢陡然為之一轉,裴玄靜漸漸熟悉了規則,這一局竟然大獲全勝,勝得乾脆徹底,就連韋保衡這等高手也目瞪口呆,連聲道:「原來娘子精於此道,倒是失敬了!再來,再來。」
蘇幕在一旁心不在焉地瞧了會兒熱鬧,猶自記掛張直方去請魚玄機一事,便再次趕出去打探動靜,不過只敢走到能瞧見咸宜觀大門的地方。
月光下的咸宜觀如同一個巨大的黑影,寂然無聲。晚風清冽,菊花的香氣絲絲縷縷,在四周若有若無地盤旋著,越發顯得詭異而神祕。
看這情形,張直方應該是已經進了咸宜觀的大門,且不吵不嚷、無聲無息,這可是件難得之事。大概素來我行我素的張直方也如同京城的許多達官貴人一樣,暗中傾慕魚玄機罷,畢竟,像她這樣的大美人兼才女少之又少。蘇幕這樣想著,心下略為寬慰,好奇心卻不由得大起,不自覺地往咸宜觀方向走去。她手中未打燈籠,又害怕為張直方驚覺,刻意放輕腳步,躡手躡腳地走到咸宜觀牆角,剛一伸頭,便看見一黑影從牆頭翻出。蘇幕一呆,本能地問道:「是張將軍麼?」
那黑影乍然聽到她發問,也愣在當場,顯然料不到竟然有人隱在角落中。但他僅僅稍一遲疑,便提氣一縱,竟然就此躍上咸宜觀的高牆,隨即跳入觀中,如兔起鶻落,頃刻即闃然不見。
蘇幕眼睜睜地看見那黑影沒入黑暗,猶處在驚詫當中,又過了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哎呀」一聲,急忙往咸宜觀大門跑去。大門恰好就在這時打開,一名綠衣侍女舉著一只小小的燈籠一瘸一拐地走了出來。皎潔的月光和微弱的燈光交相映照在她圓潤的臉龐上,顯出幾絲難以名狀的嬌豔。蘇幕遠遠瞧見,急忙叫道:「綠翹!綠翹!」
那名叫綠翹的侍女一時愕然,她站在燈光的明處,尚看不清蘇幕的面容,只揚聲問道:「是誰?」蘇幕已經奔近大門,道:「是奴家,勝宅的蘇幕!綠翹,奴家告訴你,適才有人飛進你們咸宜觀……」
一語未畢,張直方和魚玄機已經並排走了出來。張直方雖然面色依舊通紅,卻已然全無醉意,虎目一轉,落在蘇幕身上,狐疑地問道:「蘇幕?你來做什麼?」語氣已然有不快之意。蘇幕被他一瞪,竟然不敢再提下面的話頭,幸好她心思甚為機巧,立即賠笑道:「奴家記掛將軍,特意過來看看。」張直方點點頭,道:「我已經請得魚鍊師,這就走罷。」
蘇幕應道:「是。」閃身到一旁,讓張直方和魚玄機先走。又心想:「魚鍊師一走,咸宜觀只剩下綠翹一人。若然真有人潛入咸宜觀,她一個小娘子,又是個瘸子,如何能應付得了?」便上前悄聲告訴綠翹適才見到有人從觀內躍出、復又躍入之事。不料綠翹只笑道:「蘇幕姊姊玩笑呢!如今早已夜禁,哪裡有人能出入得坊門?況且我也不信這世上真有人能飛簷走壁。」蘇幕道:「怎的沒有?昔日漢代趙飛燕身輕如燕,能在人的手掌上跳舞,便是因為她練氣有成,會一種道家內功,能提輕身體,跟飛簷走壁異曲同工。」綠翹打趣道:「久聞蘇幕姊姊舞技高超,諒來也會這掌中舞了,改日一定要見識一下。」
蘇幕見她渾然不信,便道:「你難道不知道長安最近正鬧飛天大盜?」綠翹笑道:「飛天大盜人盡皆知,我自然知曉。不過姊姊這麼說我更不信了,全長安的人都知道我們咸宜觀是三清之地,一貧如洗,飛天大盜哪會光顧我們這裡?蘇幕姊姊定然看花了眼罷。」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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