樓蘭情咒 精彩試閱(3)蜃景血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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笑笑生先是愕然,隨即收斂了一貫滿不在乎的笑容,沉下臉來,重重歎息了一聲。阿飛道:
「莫非先生不相信我的話?笑先生可隨便找個商隊問問,在我們西域,沒有人不佩服崇拜遊龍的。不瞞先生說,我阿飛最大的願望就是希望能遇見遊龍,拜他為師,終身追隨他,在大漠中追殺馬賊,保護絲綢之路上來往的商隊。」笑笑生不置可否地搖搖頭,低聲嘟囔著道:「白雲在天,山陵自出。道里悠遠,山川間之。將子無死,尚能復來。」阿飛只覺得這老道士的表情頗為傷感神祕,十分罕見,正待追問言中之意,卻聽見城門處一片嘈雜,轉頭望去,原來是他的雇主樓蘭商隊通行出關了。他知道甘奇這次帶有數千斛糧食,一時想不通如何會這般快就被放行,忙捨了笑笑生,迎上前去,變故驀然發生了—樓蘭商人甘奇也對自己商隊竟如此輕易通過了關卡相當驚異,尤其剛剛親眼目睹墨山商人穆塔被殺之後,心裡已經做好各種壞的打算,因而幾乎不敢相信中原兵士只大略點了一下貨包數量便算檢查完了。不過,他很快想到也許因為他是樓蘭人的緣故,畢竟這次,他奉問天國王之命到中原向敦煌太守李柏高價購糧,並非為了販賣牟利,而是要緩解樓蘭國連年乾旱的危機。問天國王事先也派了使者向中原打過招呼,想來玉門關邊將已經得到朝廷知會,要為樓蘭商隊打開方便之門。甘奇為此特意走過去拜謝玉門關守將韓牧。韓牧始終板著臉,只略略點了點頭。甘奇見後面等待出關的隊伍排得老長,不敢多做停留,忙指揮奴僕、護衛將運糧的牲口趕出城去。才剛走出玉門城關,就聽見背後馬蹄聲、呼喝聲大作。片刻之間,已有一隊中原騎兵疾速馳出城門,喝令商隊停下,將其包圍住。樓蘭人倒也沉穩,聽令攏住牲口,排列整齊,靜待事態發展。只有昌邁看到這些中原兵士個個挺出兵器,劍拔弩張,如臨大敵,很有些慌亂,連聲問道:「要做什麼?他們要做什麼?」甘奇也不知道原因,但猜到不會有什麼好事,忙從懷中取出一小袋金砂,向那領頭的騎兵校尉遞過去。校尉姓金,當即馬鞭一指,喝道:
「你這是做什麼?是要當眾賄賂本校尉麼?」甘奇見對方非但不接金砂,而且聲色俱厲,大異往日在中原關卡遇到的情形,又是驚愕又是尷尬,訕訕縮回了手,囁嚅道:「不敢。這不過是……不過是……」他的漢話本就說得不甚流暢,情急之下更是想不出合適的理由,忙轉過頭去,將求助的目光投向一旁的護衛首領未翔。
未翔沉吟未答,無價已經伶俐地搶上前來,賠笑道:「甘奇是第一次到中原,不大識得規矩禮數,有冒犯之處,望將軍海涵。將軍帶軍追出關來,可是有什麼要效力之處麼?」無價原本是個通曉醫術的江湖郎中,治過不少軍民商旅,在敦煌一帶頗有名氣,新近才因機緣巧合被昌邁聘作軍師。金校尉也曾找無價治過病,見他出面,這才道:「奉上司命令,要重新搜查樓蘭商隊的貨物。」甘奇不明究竟,忙應道:「是。將軍請隨意檢查,除了個人物品,就只有糧食。」金校尉掃了一眼樓蘭商隊,見運糧的牲口著實不少,一一搜查起來難免要費許多事,皺緊眉頭,道:「甘奇,我勸你最好還是自己交出來,省去我們動手,或許還能從輕發落。」甘奇問道:「將軍要我交什麼?是蠶種麼?將軍請放心,我們樓蘭人從來不做偷雞摸狗的事。」金校尉見他說得很是理直氣壯,不由得大怒,喝道:「你這話是什麼意思?」無價忙道:「將軍息怒,甘奇漢話說得不好,他其實是想說,他們樓蘭人其實最希望絲綢密技只為中原所獨有。」無價言下之意,無非是—如果世上始終只有中原能生產出絲綢,那麼西方各國商人都必須趕來中原購買,而樓蘭當東、西交通要衝,是絲綢之路的必經處,收取過往商人的關稅已是一筆巨大收入,可謂坐享其成。金校尉久在邊關戍守,當然明白這其中的道理,冷冷道:「不錯,樓蘭人是不會偷盜蠶種的。」甘奇更是大惑不解道:「那麼請將軍明示,到底要我們交什麼?」金校尉道:「交出你們從驛站盜取的于闐使者財物!使者已經向韓將軍告發,你還想裝傻充愣麼?」甘奇一愣,道:「什麼?」
甘奇並不是普通的商人,很有些見識,一聽到事情跟于闐使者有關,心中開始隱約覺得大事不妙。這于闐跟樓蘭一樣,是西域舉足輕重的大國,兩國素來不甚和睦。于闐國王希盾野心勃勃,一直想雄霸西域,近年來瘋狂擴張,先後出兵滅了鄰近的莎車、皮山、精絕、小宛、且末等國,于闐的土地、人口大增,由此成為西域南疆的霸主,其東北邊境已然與樓蘭國接壤。希盾雖暫時未徵發大軍逕直進攻樓蘭,卻積極與樓蘭北面鄰國墨山國結成聯盟,去年更將在崑崙山下挖到的巨大寶鼎獻給中原,順利為長子永丹王子求娶到中原的懷玉公主,如此一來便等於完全得到中原朝廷的支持。稍微有點見識的西域人都知道,于闐的下個目標肯定就是樓蘭,只不過樓蘭國富民強,國王問天和王后阿曼達極受軍民愛戴,在西域威望很高,希盾一時不敢貿然開戰,需要找到合適的藉口和時機。這次樓蘭不得已出高價向中原購買糧食,原是要緩解國內和盟國車師同時乏糧的危機,莫非于闐有心從中搗亂阻撓,不然何以湊巧于闐的左大相菃木一直以使者身分滯留在玉門關驛站?
金校尉卻不容人多想其中的背景和關聯,冷笑道:「來人,搜!搜出贓物,看你還有什麼話說!」兵士們應聲下馬,各自舉起手中長槍,往駱駝馱運的貨包扎去,白花花的大米如水般流瀉了出來。甘奇見狀大為心疼,忙上前道:「還請將軍明示,于闐使者到底丟了什麼財物?何以能證明一定是樓蘭商隊偷的?」忽聽得腳步聲紛沓而至,于闐使者菃木率領手下擁了過來,玉門關守將韓牧親自陪同在旁。菃木約三十七、八歲年紀,身材短小精悍,卻是出身于闐世家大族,官任左大相,權高位重,姊姊菃秋更是當今于闐王后。甘奇曾因種種因緣見過他幾次,算得上是舊識,只得上前見禮。菃木不動聲色地道:「你家主人可還好?」甘奇小心翼翼地答道:「多謝大相關心,主上一切安好。」
他二人交談所稱的主人即是指車師國人阿胡,其因販馬經商成為巨富,不僅富可敵國,兩個女兒更是了不得,年輕時均是名動西域的絕色美人,裙下之臣無數,長女阿曼達即是現任樓蘭王后,次女桑紫也嫁給了樓蘭大將軍泉蘇。于闐國王希盾寒微時也曾瘋狂愛慕追求過這對姊妹,卻為阿胡所阻。這件往事極為隱密,外人不得而知,甘奇是阿胡的心腹,看著阿曼達姊妹長大,自是一清二楚。他聽菃木不提別的話頭,先問主人阿胡,分明是別有用意,不由得更加忐忑起來。
菃木道:「甘奇,這就將盜取的夜明珠交出來吧,那是中原皇帝御賜給懷玉公主的聖物,不是一般人所能消受。只要你老實交出來,我還可以看在舊相識的分上,替你向韓將軍求情。」甘奇驚道:「我從來沒有見過什麼夜明珠,又如何談得上盜取?大相口口聲聲說是我們樓蘭商隊盜取夜明珠,可有憑據?」菃木道:「我知道你主人富甲一方,家中珍寶堆積如山,你也算是見過世面的人,夜明珠本身未必能入你的眼。你其實是想藉機挑撥離間我們于闐跟中原的關係,是問天國王指使你這麼做的麼?」甘奇更加大驚失色,慌忙分辯道:「哪有這回事!韓將軍人就在此處,大相切不可妄言。」菃木冷笑道:「有沒有這回事,搜出夜明珠就知道了。」甘奇知道菃木是于闐國王希盾最倚重的心腹,深沉老辣,足智多謀,永丹王子能夠求娶到中原懷玉公主,其人功不可沒。他如此明目張膽地向邊將告發是樓蘭商隊盜取了聖物,又請來韓牧壓陣,預備當眾對質,這除非他有十足的把握。莫非是于闐有意栽贓陷害,想藉機興風作浪?還是真有樓蘭商隊的人盜取了夜明珠?可是這次商隊中除了甘奇最為信任的兩名心腹奴僕,其餘都是從王宮衛隊中千挑萬選的武士,根本沒有盜取他人財物的可能,更別說是于闐使者的東西。昌邁就更加不可能了,他雖愛任性妄為,但那不過是少年氣盛,究竟還是一國王子,身分尊貴,怎會去做雞鳴狗盜之事?那麼就只剩下唯一可能的人選,也就是昌邁新聘請的軍師—無價。
想到此節,甘奇心中「咯噔」一下,不由自主地扭轉頭去,當看到無價失去了一貫冷靜、正神色緊張地凝視那些正搜查駝隊的中原兵士時,他意識到大禍臨頭了。一旦無價盜取的聖物被搜到,不但禍及其本人,還會被于闐人拿來大作文章。至於會給樓蘭商隊帶來什麼樣的可怕後果,他想都不敢想。他越來越心驚膽顫,在這春寒逼人的天氣裡,額頭竟冒出一滴一滴的冷汗來。韓牧一直冷眼旁觀,見狀居然問道:「甘奇,你很熱麼?」甘奇道:「我……這個……這個……」
嚮導阿飛不知道從哪裡冒了出來,排開眾人,走到前面,朗聲道:「我是嚮導阿飛,是我拿了夜明珠,跟樓蘭商隊無關。」他是西域有名的嚮導,多次帶著商隊進出玉門關,在關口混得臉熟不說,就連中原朝廷派往西域的使者有時也要倚仗他帶路,因而當場大多數人都認得他。他用漢語說出了這句話,聲音並不大,卻恍如晴天霹靂般令眾人大吃一驚,全部目光瞬間轉移到他身上。甘奇驚奇之極,結結巴巴地道:「阿飛……你……你……」阿飛也不理睬,又複述了一遍,道:「是我拿了夜明珠,跟樓蘭商隊無關。」昂然走到甘奇的黑馬旁,一邊取下掛在馬鞍旁的皮質水袋,一邊解釋道:「我事先將夜明珠藏在甘奇的水袋裡,一大早又隻身搶先出關,原本是擔心萬一被人發現水袋中的祕密,你們也只會怪到甘奇頭上。不過,現下我忽然想明白了,一人做事一人當,這才是英雄好漢。我交出夜明珠,你們放商隊走吧。」遂拔開水袋塞子,以手掌捂住袋嘴,慢慢將水濾乾,再張開手掌時,果然有一顆碩大滾圓的白色珠子,正發出柔和的光暈。所有人都目瞪口呆,甘奇更是驚得張大了嘴巴。數百人擁在關外,靜得連一聲咳嗽都聽不見。還是韓牧先打破沉寂,問道:
「尊使,那嚮導手中的珠子,就是本國皇帝陛下御賜給懷玉公主的聖物麼?」菃木道:「是聖物夜明珠沒錯,可是……」他本來一直在等待兵士搜出贓物,此刻夜明珠乍現,卻露出了意外的表情,似乎完全不能相信眼前的事實。韓牧點頭道:「順利找到聖物就好。來人,將這嚮導拿下,聖物交還給于闐使者。」不待菃木回答,大手一揮,又命道,「放樓蘭商隊走。」
韓牧早已看出樓蘭商隊大多數人都是訓練有素的軍士,應該是刻意選拔出來的,可見樓蘭國對這次中原購糧之行相當重視,既是如此,又怎會在出關的重要時刻弄個盜竊聖物的事出來?他們著急運回國的可都是救命的糧食,糧食與夜明珠孰輕孰重,明眼人一望便知道。分明是于闐使者有意借題發揮,之前曾私下給了他不少好處,也是想要買通他,讓他此刻站在于闐一方。只是,他亦有他的立場—若果真如于闐使者所願,下令以盜取聖物罪名扣留樓蘭商隊,他頂多只能得到那些糧食;但事情既然牽涉兩國邦交,朝廷必會派專人前來盤問追查,糧食最後不僅不一定能落到他口袋裡,而且必然就此與樓蘭國結怨。他自己亦私下組有駝隊往西域販賣貨物牟利,倘若樓蘭從此對他的商隊徵收重稅,他豈不是損失得更多?他的駝隊可以不經過于闐,但必得要經過樓蘭啊。難得有阿飛這麼一個人及時站出來,說不定並非于闐人自己搗鬼,當真是這嚮導偷的,不然他怎會知道夜明珠藏在甘奇的水袋中?
抑或當真如菃木所言,是樓蘭人存心盜取聖物,好挑撥朝廷和于闐的關係,夜明珠被藏在水袋裡,這可是十分隱蔽且不容易被搜到的地方。阿飛不過怕萬一東窗事發,不得已站了出來為樓蘭頂罪而已。管它什麼真相呢,總算有人主動承認盜取了聖物,而且只是個無足輕重的嚮導,或打或殺,都不會有任何利害關係。
這其中的得失利弊,韓牧在一瞬間即權衡得清清楚楚,是以也根本不再繼續追問樓蘭商隊是否知情、是否捲入其中,便下令捉拿阿飛,如此既不得罪樓蘭國,也足以向于闐一方交代。兵士們轟然答應,取出繩索,一擁上前,摘了阿飛腰間的兵刃,反縛住手臂,推到韓牧面前跪下。
韓牧道:「按照本朝律法,盜取皇家聖物者理該處死。尊使,本將這就下令將這嚮導在玉門關前斬首示眾,好為你出一口氣。」菃木至此方才回過神來,忙叫道:「等一等!」韓牧大奇,問道:「尊使是要為他求情麼?」菃木道:「求情不敢。我想請將軍將這膽大妄為的小賊交給我帶回于闐,由懷玉公主親自處置。」韓牧料想菃木帶阿飛回于闐之後,無非是要嚴刑拷打,逼迫他承認盜取聖物是受了樓蘭國王問天主使,心道:「這于闐國的人還真愛抓住一件事不放,想吞併樓蘭就直接出兵好了,還非要找什麼盜取聖物的藉口!不過這些又關我什麼鳥事,正好我兩不得罪。」當即哈哈大笑,道,「還是尊使考慮得周全。好,就將這小賊交給你帶回于闐,請懷玉公主斷處。」又問道,「尊使回國,須得經過樓蘭,要如何向關卡解釋抓了他們商隊的嚮導?」菃木道:「自然是實話實說。阿飛當眾認罪,這麼多人都親耳聽到他承認盜竊了聖物,就算按照他們樓蘭本國的律法,也要斬去雙手雙腳,丟在城門處示眾。」阿飛自挺身而出以來,一直相當鎮定坦然,聽到此處卻莫名打了個寒顫,露出恐懼的表情來,不由自主地將目光投向人群,然而偏偏在此刻見不到他最想看見的人。一旁樓蘭商隊生怕再起變故,已匆匆收拾好貨囊、趕著駝馬上路了。阿飛默默凝視著甘奇頭也不回地帶領商隊離去,心頭驀地強烈騰起一種被拋棄的孤獨感,整個身心彷若浮在半空中,空蕩蕩的,沒有任何著落。
離開玉門關老遠,甘奇才敢回過頭去,只見關口墩燧巍峨挺拔,猶如瀚海沙漠中的海市蜃樓。中原兵士已盡數入城,于闐使者一行依舊滯留在關前未動,大約正商議如何處置阿飛,這才長吁了一口氣。不知為何,他突然心裡有些恐慌,一陣寒顫竟穿透了整個身體。
未翔打馬過來與甘奇並行,低聲問道:「甘奇君如何看待阿飛盜取聖物這件事?他真會見財起意麼?」甘奇愣得一愣,才道:「本來我也不大相信阿飛會做出這等下作事,但如果不是他行竊,又怎會知道聖物藏在我的水袋裡?我……我自己可是一點都不知情的。」未翔道:「嗯。」甘奇歎道:「阿飛的祖父、父親我都相當熟識,都是老實本分的嚮導,阿飛第一次跟著父親上路當嚮導,才不過是個四、五歲的孩子,我是看著他長大的,實在想不出他會……唉,不過他總算還是條漢子,眼見事情敗露會牽連到商隊,自己主動站了出來。」
想起阿飛風趣伶俐、為人一向很好,雖然怒其不爭,還是忍不住為他的命運擔憂起來,黯然道,「真不知道那些于闐人要怎樣對付他。」未翔道:「事已至此,我們也無可奈何,萬幸他沒有給商隊惹來更大的亂子。」甘奇遲疑了一下,道:「我本來沒有懷疑到阿飛身上,當時如果不是他自己站出來,我還以為是……是……」下巴朝前面正與昌邁王子交談甚歡的無價揚了揚。未翔當即會意,思忖片刻,低聲囑咐道:「這無價來歷不明,行跡可疑,我特別留意過他,總覺得他是有意接近討好昌邁王子。但目下他是王子信任的人,沒有確鑿證據,絕不能胡亂指認。聖物失竊到底是怎麼回事,怕還是得問阿飛本人才能知道。然而他既已認罪,落入于闐人手中,我們不便再強行出頭。當下該以儘快運回糧食為首要任務,暫且顧不上其他了。」甘奇道:「是,一切聽將軍安排。」
昌邁忽然扭過頭來,急急招手叫道:「未翔將軍!」未翔便夾馬追上前去,問道:「王子殿下有事麼?」昌邁情緒很是激動,義憤填膺地道:「我有重要事情要告訴將軍,阿飛是被人陷害的,他是為了救商隊不得已才站出來認罪的,真正的罪魁禍首,是于闐左大相菃木。」未翔生性剛毅肅穆,聽見如此驚人的言論居然仍不動聲色,只平靜地問道:「王子殿下怎麼知道的?」無價插嘴道:「是我告訴昌邁王子的。」未翔道:「那麼,無價先生又是怎麼知道的?可有實證?」無價道:「沒有實證,只是簡單的推測。」有意向前後左右望了一遍,見護衛都離得甚遠,這才壓低聲音道,「將軍想想看,于闐一行打有使節旗幟,一路有地方官吏迎送,食宿均在官府的驛站中,尋常人難以接近。再想那夜明珠是皇帝賜給懷玉公主的寶物,何等珍貴,于闐必然視為至寶,小心呵護,誰又能有本事在這麼多甲士眼皮底下盜走聖物?這只是疑點一。疑點二是,于闐左大相菃木請韓牧將軍發兵包圍了商隊,意欲將商隊翻個底朝天,他當時信心滿滿,可見他確認夜明珠就藏在商隊中。然而當阿飛站出來承認盜竊了夜明珠時,菃木不是欣喜,而是相當意外。第三個疑點,也是最關鍵的地方,阿飛當眾認罪後,才剛轉過身,還未抬腳,菃木的目光已先轉向甘奇的馬匹,似乎早就知道夜明珠藏在馬鞍邊的水袋裡。如此推斷,真正將夜明珠放入甘奇水袋之中的不是阿飛,而是菃木手底下的人。他們這麼做的目的,就是為了要陷害樓蘭商隊,令你們全部被扣在玉門關,無法將糧食運回樓蘭國。」
未翔仔細回想當時情形,確實符合無價的描述,斟酌片刻,才道:「無價先生觀察入微,推斷亦十分合理,未翔很是欽佩。可是有一點我還是不明白,假若夜明珠事件是于闐有意栽贓嫁禍,阿飛是我們商隊的人,又如何能事先知道夜明珠的藏處?」無價笑道:「不,阿飛事先並不知道。他是個好人,如果早些時候知情,應該會將夜明珠取出來扔掉或是另藏他處。我猜是商隊被包圍後,于闐方面才有人暗中指點阿飛,令他站出來承認罪名,以免禍及整個樓蘭商隊。」未翔心道:「無價指出的三大疑點確實值得重視,聖物之事當真極可能是于闐有意嫁禍樓蘭。但絕不可能是于闐人將夜明珠的藏處告知阿飛,這等行徑如同叛國,菃木帶的那些下屬全是黑甲武士,怎麼可能公然背叛?無價到底是中原人,對于闐太不瞭解。退一萬步說,就算當真有黑甲武士見不慣菃木使用這等卑劣伎倆,想暗中相助,阿飛又不是三歲小孩子,明知于闐、樓蘭兩國不和,怎會在緊要關頭輕信一個于闐武士的話?他該當眾指認是于闐搗鬼才更合乎情理。除非是于闐買通了我們商隊內部的人,那人臨到緊要關頭又有所悔恨,所以將夜明珠的藏處暗中告訴阿飛,阿飛見形勢危急,遂挺身而出。那麼這個內奸又會是誰?我手下的衛士絕無可能,甘奇所帶的僕從也都是心腹可信之人,那麼就只剩下阿飛、昌邁王子和這故作神祕的無價了。昌邁王子單純意氣,首先可以排除;無價親口揭破是于闐栽贓陷害樓蘭,等於澄清了他自己;比較起來,還是阿飛嫌疑最大,或許他就是那個被于闐收買的內奸,暗中將夜明珠放進了甘奇的水袋,但當兵士來搜查時,他見商隊即將大禍臨頭,驀然良心發現,遂站出來承認是自己盜竊了夜明珠。之所以對受到于闐指使一事隻字不提,無非是怕背負上通敵叛國的罪名,牽累樓蘭的家人。」
未翔又在腦海裡將前後事件重新理了一遍,越發肯定阿飛就是內奸,只有這樣才能合理解釋所有疑點。心中有了結論,表面卻不露聲色,只應道:「我知道了,多謝無價先生指點。」昌邁卻早已等不及,躍躍欲試道:
「未翔將軍,于闐欺人太甚,不如我們這就去跟他們當面對質,再將阿飛救回來,他可是為了我們大夥才挺身而出的。」未翔道:「殿下,請稍安勿躁,我們絕對不能這麼做。」昌邁愕然道:「為什麼不能這麼做?就算動起手來,我們人比他們多,難道還打不過他們麼?」未翔堅決地道:「我說不行就是不行。」舉手叫過一名護衛,命道:「傳我號令,商隊中不准再議論聖物和阿飛之事,不然以軍法論處。」護衛道:「遵令。」
昌邁很是不滿,冷笑道:「未翔將軍號稱『樓蘭第一勇士』,卻原來是個不敢為自己人出面的縮頭烏龜,徒有虛名而已,居然還不如一個普通嚮導有擔當有勇氣。」未翔也不理會他的冷嘲熱諷,正色道:「殿下,你雖是王子身分,但你自願裝扮成護衛跟隨商隊來中原。既如此,現在你也是我的下屬,你和你的部屬敢犯軍令,一樣要軍法從事。」這話說得義正詞嚴,絲毫不留情面,昌邁氣得漲紅了臉,卻又無言可駁,乾脆噘嘴不語。無價忙道:「將軍……」未翔不客氣地打斷了話頭,道:「等回到樓蘭,王子殿下盡可以向國王陛下告狀訴說未翔的無禮,未翔也甘願接受懲處。不過在那之前,一切要聽我號令。」忽有護衛趕上來稟告道:「于闐左大相一行人快要跟上來了。」未翔點點頭,叮囑道:「傳令下去,無論于闐人要對阿飛做什麼,我們都須得視而不見,不准出聲,更不准出手干預,違令者斬。」
于闐一行俱是輕騎,比帶有沉重糧食的樓蘭駝隊要快許多,不多久便追了上來。卻見阿飛雙手反縛、胸間套了條長繩,打成死結,被人牽在馬後,一路拉扯著行走。經過樓蘭商隊時,菃木刻意趕到阿飛旁邊,俯身問道:「若想要活命,就快些說出實話,是誰指使你這麼做的?」阿飛搖頭道:「沒有人指使我。」牽著長繩的,是菃木的心腹侍從艾弟,聞言立即回身,揚手一鞭抽在阿飛臉上,大聲罵道:「你這個樓蘭小賊!當真活得不耐煩了,敢盜竊聖物!小賊!樓蘭小賊!」辱罵不絕於口,又不停以馬鞭抽打驅趕,待阿飛如同牲口一般,顯是故意向樓蘭商隊示威。樓蘭人人心中氣憤,卻因早得未翔嚴令,始終只是保持沉默。行出數里,于闐人已將樓蘭商隊遠遠甩在後面。菃木圈轉馬頭,來到阿飛面前,勸道:「你為甘奇和商隊頂罪,他們可是一點也不顧你的死活。說,剛才是誰指使你站出來的?只要你肯說實話,我保證你不會再受皮肉之苦。」
阿飛笑道:「真的沒有人指使我,阿飛不敢欺瞞大相。」話音剛落,艾弟便催動坐騎疾馳。阿飛被拴在馬後,緊隨著奔跑了幾步,終究抵不過馬力,只覺得腰間一緊,便被帶倒在地,匍匐著被拖曳前行。這一帶全是戈壁,地面淨是指頭到拳頭大小的礫石,人馬走在上面,總是沙沙作響。阿飛一經摔倒,身體自胸口以下部位不斷在硬石上磕碰,拖出不到一里地,全身上下已被擦得鮮血淋漓,口鼻又吸入不少細沙和塵土,幾乎喘不上氣來,當真比死還難受。艾弟見阿飛已經是半死不活,便勒馬停下來,問道:「大相問你話,你可願意從實招認?」阿飛滿面沙塵,雙眼難以睜開,身上又無處不痛,強提一口氣,呻吟幾聲,只是不肯答話。(下週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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