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陸七○後新銳歷史小說家、劇作家 吳蔚
中國古代探案歷史小說三部曲


一部因家書、因懸念、因愛戀而引發家國興亡傾覆的歷史小說
山河在,草木深。花濺淚,鳥驚心。

阿蓋公主自願當政治籌碼,大理總管段功娶是不娶?
元朝末年天下大亂,朱元璋、明玉珍等民軍勢力分據各方,位處雲南深處、一向自成恬然小國的大理也難置身事外,先有漢人美女神祕造訪,接著天下至毒孔雀膽被盜,段功夫婦身上也多處莫名流血,幕後究竟有幾雙黑手?


前情提要:
段僧奴年滿十歲時,阿榮便已迫不及待派人來迎娶,她卻寧可出家為尼也不去建昌。段功無奈,只好以寶姬年紀尚幼為由拖延婚事。今年段僧奴將滿十六歲,按楊寶的推測,當是阿榮又派人來提親了。段僧奴急著追問道:「建昌阿榮果真派了使者來麼?」楊安道忙道:「其實不是阿榮頭人派了使者⋯⋯」段僧奴正失望之極,忽聽得有所轉機,登時轉怒為喜,嗔道:「早說明白⋯⋯」卻聽見楊安道續道,「是阿榮頭人親自來迎親了。」段僧奴「啊」一聲,當場怔住。她萬料不到未婚夫會親自前來,這還真是棘手之極。

卷一‧無為寺III

諸人均知高浪所言不差,可是他公然提議暗殺建昌頭人,萬一傳到信苴耳中必然要受重罰,搞不好連性命都要丟掉,若是被西南諸部落知道更是要大起騷動。段僧奴既是總管之女,自識得輕重,畢竟阿榮絕非大理的仇人,而是段氏的臂膀,若他真在大理被人暗殺,整個西南部落就全成了大理勁敵。她忙道:「高浪不過是開句玩笑,大家千萬別當真。」可是眾人打量高浪,見他一臉正經嚴肅,哪有半句玩笑的樣子。

楊安道是個老實人,先期期艾艾地打破了難堪,道:「高浪,這話你可千萬不能再說了,想也別想。」高浪冷笑道:「我都說出來了,難道你打算去向信苴告密麼?」楊安道漲紅了臉,道:「我⋯⋯我可是好意⋯⋯」楊勝堅忙道:「我和安道還有事,得先走了。剛才的話,我們可是一句都沒聽見。」

向楊安道使個眼色,正要離開,卻被楊寶一把扯住,悄聲問道:「住在南禪房的漢人,是不是四川明王明玉珍派來的使者?」楊勝堅大吃一驚,本能地問道:「你怎麼知道?」旋即意識到自己這句話是白問,那使者悄悄住進無為寺已有數日,以楊寶的機警聰明,會看不出絲毫端倪麼?楊勝堅忙搖頭道:「我不知道,我可什麼也沒說。」慌忙拉著楊安道離開。

餘人心思卻依舊放在如何幫段僧奴擺脫困境上,伽羅忽叫道:「哎呀,施秀羽儀長又來了,還有張判官。寶姬,他們肯定是來逮你的,怎麼辦?」

抬眼望去,果見施秀正與同倫判官張繼白一道朝演武廳走來。見到父親的心腹傳令官張繼白也出現了,段僧奴知道避無可避,歎了口氣道:「讓他們在這裡等我,我回房換件衣服就來。」伽羅道:「寶姬真要就此跟他們回總管府麼?」段僧奴點點頭,黯然道:「只能如此。」伽羅完全沒了主意,扯住楊寶的手臂,催道:「你快想法子救救寶姬呀。」段僧奴卻似已下定決心,毅然轉身離去。楊寶詫然望著她的背影,幾乎不敢相信她會就此屈服。

段僧奴匆忙離開演武廳,逕直回到南側小樓住處,才剛進院落,便見一人仰天橫臥在甬道上,醉顏酡紅,酒氣熏天,右手還緊緊攥著一只皮酒袋。段僧奴皺緊眉頭,喝道:「段文,你怎麼大白日的又喝醉了?」

這段文是第八代總管段光的遺腹子,他尚在母親腹中時父親便病逝,出生時母親又因難產大出血而死。段功憐侄子孤苦,特意親自教養在總管府中,預備將來把總管的位子傳給他。不料這孩子自小酗酒成性,訓也訓過,罵也罵過,關也關過,無論怎麼教他讀書寫字,他就是不肯學,無奈之下,段功只好送他來無為寺,任他作為。他的住處紫竹院在演武廳北面,與段僧奴居住的蘭若樓正好南北相對,他醉酒後時常走錯方向;段僧奴倒見怪不怪,只是素來對這成天喝得醉醺醺的堂兄很反感,見他不應,便上前氣惱地踢了他一腳。段文只哼了一聲,連眼睛也未睜一下。段僧奴見他醉得著實不輕,不及睬他,任憑他躺在原地。匆匆上到二樓臥房,推開南窗,窗下便是潺潺的雙鴛溪。她取出一條長繩,一頭結在房中的木柱上,另一頭丟出窗外,隨即躍上窗臺,抓住繩索攀下樓去。無為寺地面高出雙鴛溪許多,石塊壘成的牆基約有十餘丈高,石縫間長滿了荊棘雜草,不過她終究是習武之人,且又不是第一次爬窗,下去自然不費吹灰之力。

寒溪湛湛,流水冷冷。此處是雙鴛溪下游,水勢湍急,噴雪漸玉,溪邊縱使有水,仍尚有一些嶙峋瘦石可以墊腳。段僧奴往西面山上爬了長長一段,溪面窄了許多,溪水漸小,水薄而清,透澈甘冽的水中能見到成群只有無名指般大小的透明小魚,正酣暢地游來游去。再往上行,有更多露出水線的斑斕石頭,成了通過溪流的捷徑。段僧奴踩著幾塊突出的大石,跳到雙鴛溪南面,進入蒼山蘭峰樹林。

雖是春風駘蕩,然則一進林中頓感森森涼意。雖然前有大樹遮擋,見不到連綿山巒,大山的氣息卻越來越濃,無可阻擋。林間不多遠處,一隻綠孔雀正在向一隻雌孔雀求偶交配,那雄孔雀的尾羽足有三尺來長,泛著幽幽的綠光;雌孔雀則無尾屏,背部羽毛綠中泛褐,遠遠不及求愛者美麗。卻見雄孔雀高高豎起尾屏,倏忽開屏伸展,恰如一面五彩繽紛的扇子,左右搖擺,顫動不已。

此時正是孔雀繁殖期,無為寺後院中也養有不少孔雀,段僧奴早見得多了,也不足為奇。當那雄孔雀正做出各種優美的舞蹈動作、拚命炫耀自己的美麗時,忽聽到人聲,立即收起雀屏,大步飛奔,竄進灌木叢中。雌孔雀倒是呆愣一下,回頭瞧了一眼,這才踱踱地去追雄孔雀。

雖然輕而易舉逃離了無為寺,可是要往何處去,段僧奴毫無頭緒。追兵轉瞬即到,她須得立即做出決定,她猜施秀一旦發現她逃走,必定搶先調派人手把守山口,既出不去,乾脆往峰頂攀去。蘭峰夠大,施秀即使派人搜山,數天之內未必找得到她。

蒼山積雪四季不消,越往山上走,樹木漸趨高大稠密,白雪亦越來越多,晶瑩嫺靜,仿若一冰清玉潔的水晶世界。幸運的是,她對這一帶地形極為熟悉,走了大半個時辰,終於來到雲霧纏繞的半山腰。這裡樹林邊的懸崖上有棵半傾的大杉樹,樹繁葉茂,筋骨盤曲,華蓋有五、六丈之巨,大樹下遮蓋著一處小小石臺,不但極為隱蔽、藏身容易,還可俯瞰無為寺全貌。

她來到石臺坐下,脫下靴襪晾在一旁,褲腳裙裾也被溪水打濕,不過並不礙事。往下眺望,只見無為寺籠罩在蘭峰山影下,內中人頭像小黑蟻般來回攢動,也不知是在緊張她的失蹤,還是在為明日段功、梁王使者的到來做準備。日頭不住地西墜,天風颯颯,雲動如流水,眼見陽光一絲一縷從面前溜走,一時之間頗感茫然,天下之大竟似沒有她的容身之處。身為王女,被身分左右著婚姻大事,到底是幸還是不幸?她本是個豪邁慷慨的女子,一念及此,亦不禁有些哽咽起來。

正怏怏傷懷時,忽聽到南側傳來極細微的腳步聲,一轉眼,湖光瀲影的瞬間,她看見一名年輕男子正取下頭上的次工,露出一身漢人裝扮。大理雖以白族為主,漢人卻也不少,有數百年前南詔自四川擄掠的幾萬唐人後代,也有來往貿易的行商估客,更有歷代逃避中原戰亂舉家遷來此處的漢人。只是眼前這名漢人很不一樣,不過二十七、八歲年紀,既非書生亦非行商,面如冠玉風神俊朗,一雙眼睛如山鷹般銳利明亮。段僧奴從沒見過如此英俊好看的男子,只呆望著他,渾然忘了自己的身分和處境。

那男子卻絲毫未留意到有人在暗中窺探,他一手握一柄寶劍,一手拿著剛取下的次工,慢慢沿著杉樹虯根下來,似乎也想來平臺躲藏。忽聽得有人好奇問道:「喂,你是誰?你怎麼在這裡?」

那男子不防如此僻靜之地竟然有人,一驚之下本能地扔下次工,要去拔劍。忽見一白族少女顏若春花、目若點漆,正坐在樹下向他招手。他眼光閃動,先落在她腰間的佩劍上,又見她的神色並無絲毫惡意,還帶著幾分孩子氣的調皮及靈氣,這才放開劍柄,沉聲問道:「你又是誰?怎麼藏在這裡?」他的聲音低沉渾厚,顯得十分深邃。

段僧奴一時對這個漢人男子產生了濃厚興趣,當即自我介紹道:「我叫寶姊⋯ .」她頭一次對一個陌生人說出了自己的乳名,臉上微微泛起紅潮,頓了一頓,又續道,「我是逃婚到這裡避難的。你叫什麼名字?」那男子道:「嗯。」探身往下瞭望,見再也無路可下,轉身便走。段僧奴忙叫道:「喂,等一下。」那男子彎腰撿起次工重新戴好,道:「還有什麼事?」段僧奴道:「你還沒告訴我,你叫什麼名字呢。」男子冷冷道:「就是告訴你,你也不認識我。」竟頭也不回地走了。

段僧奴自一出生便眾星捧月,受盡逢迎和奉承,還不曾這般受人冷遇。她性子好強,呆得一呆,忙穿好靴子,追將上去問道:「你是紅巾明玉珍派來的使者,住在蘭峰下面的無為寺,對不對?」男子道:「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腳下卻絲毫不停。段僧奴道:「喂,你們漢人都這般沒禮貌麼?我問你名字,你為何不答?」那男子卻不再睬她,加快腳步。段僧奴氣惱不已,追了幾步,見他往山下而去,心下不免有所遲疑。忽聽到前面遠遠有人叫道:「喂,站住!」正是羽儀長施秀的聲音。段僧奴嚇了一跳,慌忙跳入山道旁的草叢中。

只聽見施秀走近那男子,警惕地問道:「你是誰?在這裡做什麼?」段僧奴心想:「施秀既然不認識他,想來他不是明玉珍派來的使者。」那男子答道:「在下頭一次來到大理,久聞蒼山風光秀麗,想來遊覽一番,不料不熟悉地形,胡亂走到此處。」施秀一時不語,顯然不相信那男子是遊客,但他急著尋找段僧奴,不及仔細盤問對方,便厲聲告道:「蘭峰是大理禁地,外人不得擅入,你快些下山去。」

那男子道:「是,多有冒犯。」剛走出數步,忽聽得施秀又叫道:「等一下,你在山上有沒有見到一名十五、六歲的絳衣少女?」

段僧奴心中登時狂跳不已,那男子只要說「剛剛才見過」,施秀定會派人仔細搜索這片樹林,那麼她插翅也難逃脫。卻聽見那男子道:「沒有。」言語中沒有絲毫猶豫。段僧奴一時愣住,心想:「他為什麼要這麼說?他是想幫我麼?他又為什麼要幫我?」發了好一陣子呆,回過神來才發現周圍人聲全無,恍然明白施秀信了那漢人男子的話,已經帶人下山。他果真救了她。

眼見日盡西山,林間陰翳,寒氣漸重。山腳的寺中又傳來一陣渾厚的鐘聲,段僧奴突然得到某種提示,決定重回無為寺——那裡是最危險的地方,卻也是最安全的地方。也許她還可以再見到那個漢人男子,無為寺前院有廂房專供雲遊僧人及香客居住,那男子若不及回城,說不定會在無為寺住下。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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